王枭眼见应无恨四人越奔越远,而自己的帮众因为内力不济,放出去的箭无一命中,便抢过强弩,夺过一名帮众手中的长矛,砍断一半矛杆,将断矛装到强弩上,瞄准应无恨的后心,拉满弩弦,只听“铮”的一声,断矛尖啸而出,如一道闪电划过,在将要射中应无恨的时候,旁边突然扑来一个人影挡在应无恨身后,对岸登时腾起一片红雾,红雾散去,那个人影慢慢倒下。
应无恨听得背后动静异样,回身一看,映入他眼帘是秋初晴苍白的面庞和鲜血喷涌的胸口,她紧紧抓住那只穿胸而过的断矛矛尖,望着应无恨,眼神却是满足和释然。
“初晴——!”应无恨大喊一声,放下两个孩子,扑上去抱住秋初晴,奋力按住她胸前穴位止血,可那矛已穿透她的心脏,此举根本无济于事。应如梦从没见过这场面,吓得呆若木鸡,小乞丐愤怒地瞪着对面山崖上的王枭,两只小手攥成了拳头。王枭也向他们这边张望,这时一名无否帮帮众奔到王枭跟前说了什么,王枭听他说完,挥一挥手,带着帮众们扬长而去。
“无恨……”秋初晴微微一笑,喃喃道,“你和梦儿……没事就好,……你……你不怪我……当初……不告而别么?”
“不怪你,初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应无恨仍紧紧按住秋初晴胸前穴道,鲜血早已浸透她的衣衫,应无恨只觉得她的心跳在减弱,自己的心仿佛也跟着逐渐停止一般。
“无恨……你不怪我,我却……一直在怪我自己,我走那天……你说……你会等我回来……可是……我让你……等了八年……这八年来……我没有照顾过梦儿……你一个人……太辛苦……还有,许钧的死……我到现在也……不能原谅……我自己……”
应无恨觉得心头又是一抽,许钧是他最小的师弟,为人率直单纯,应无恨接任掌门之前,在众师弟中最疼许钧,许钧也与他这个大师兄最为亲近,可就在应如梦出生的前几天,还未熟透的参萝果莫名其妙少了一个,应如梦出生的当天,许钧又莫名其妙死去,浑身的血似被吸干一般,死状凄惨,师门内传言是因许钧偷拿了参萝果给外人,受了仙灵责罚。第二天,秋初晴坚持要单独去庙里为他们父女俩祈福,应无恨抱着才出生两天的应如梦远远目送她越走越远,可她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许钧……是为了我……和梦儿……才违背了……玄乾门的规矩……”秋初晴喘了几口气,努力把每个字都说得清晰,“我将要……临盆之时,……忽然……流血不止…………却又毫无分娩迹象……那天,你碰巧不在玄乾山……许钧怕……这孩子夭折,于是……于是……”
秋初晴的声音忽然弱了下去,应无恨一惊:“初晴!初晴!”他把应如梦拉到秋初晴身边跪下,急急道:“梦儿,她是你娘!她是你亲娘!她……”应无恨的喉头似被什么物事死死哽住,后面的话一个字都吐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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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如梦睁大眼睛望着秋初晴,轻轻喊了一声“娘”,秋初晴苍白的脸上顿时显出了神采,她吃力地抬起手抚摸应如梦的脸,忽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过脸对着应无恨,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道:“……许钧……去摘……参萝果……看见……石刻……篆文……发现……参萝藤……其实是……封印……”话未说完,便猛然喷出几口鲜血,手软软耷拉下来,停止了呼吸。
应无恨和应如梦几乎同时扑到秋初晴的的身体上,应如梦拼命摇晃着她,哭道:“娘——!娘——!你不能再丢下梦儿!娘——!”应无恨将妻子和女儿一同紧紧抱在怀里,泪流满面。
那小乞丐一直静静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塑。
父女俩痛哭良久,应无恨缓缓站了起来,哽咽对应如梦道:“梦儿,我们……带你娘回家罢!”
玄乾山下,小乞丐也在秋初晴的坟前深深叩了三个头,然后默默起身离开,走出几步,应无恨叫住他:“小兄弟,你要去哪里?”
“去无否帮。王枭杀了我爹娘,我要找他报仇。”
应无恨颇感意外:“你一个人?”
小乞丐盯住应无恨:“我爹说,自己的事情,绝不可拖累别人。我刚才烧了他们的库房,那里面是他们搜刮来的银子兑成的银票,王枭此时定是急得焦头烂额,恐怕顾不上其他,更不会留意一个小孩子。”
“可你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这样去,不仍是送死么?再者,要找王枭报仇的何止你一个?只是梦儿太小,我不宜杀戮太重,待她再长大些,你不杀王枭,我也要取他性命,何必急在一时?”
小乞丐目光一闪,转开脸去:“大仇不报,枉生为人!”
“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见识,实在难得!”应无恨走近小乞丐,把手放在他的肩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话你可曾听过?”
小乞丐抬头看着应无恨,点了点头。
“你此去报仇,成功几无可能,若你能忍耐十年,就必定能报得了这个仇。”
“真的?如何忍耐?”小乞丐眼睛一亮。
应无恨神色凝重,思忖片刻,问道:“小兄弟,你今年几岁?”
“我今年十岁,但我不叫小兄弟,我叫郜子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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郜子风袖起双手,隔着衣衫握住怀里那尊从不离身的小玉佛,山丘上的风开始大了起来,风里似乎送来了应如梦银铃般的笑声,久久萦绕不散。楼之月见他的脸上浮现温柔,猜出他心中所想,脸色便更加难看:“郜子风,今时今刻,你还是忘不掉如梦,对不对?”
是的。郜子风在心里对自己说。其实在应如梦送他小玉佛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就再也挥不去她的影子。与楼之月不同,他不会很明显地对应如梦百依百顺,只默默关心她,却又小心不让她看出,为她做的所有事情,即便应如梦有所察觉,问他之时,他也只顾左右而言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心爱的人面前也要如此隐藏,或许是从小的习惯,或许也是十岁那年,亲眼目睹的惨事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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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我刚进师门的那天,玄乾门上下,只有你侥幸逃脱无否帮的屠杀,对么?”郜子风轻声问道。
楼之月脸色微变:“你提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郜子风幽幽道,“既然算帐,当然要从头算起——从我见你那时开始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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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进了山门,应无恨、应如梦和郜子风三人看到眼前场面,不约而同发出惊叫。应无恨忙把应如梦搂在怀里,捂住她的眼睛。
山门入口的山路上,躺着几具玄乾门门人和弟子的尸体,或仰或卧,惨不忍睹,道旁的树木和阶梯上血迹一片一片,山路两边原本疏排雨水的小沟,此刻流淌的是半凝固的血水。
应无恨一言不发向山上走着,越走脸色越阴沉,郜子风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大气也不敢出,玄乾门正堂终于到了,应无恨站在门口,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们是被偷袭而死。”说完猛然推开正堂大门,展现他们眼前的亦是一派触目惊心的景象:两排太师椅上端坐着应无恨的师弟和四大弟子,皆被人用刀剑之类的利器穿胸刺死,每个尸首上只有一处致命伤痕,厅堂门窗紧闭,毫无打斗痕迹,窗前的地上掉落几截烧残的迷香。
“凶手竟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应无恨悲怒不能自制,一掌将堂桌拍得粉碎。碎屑溅飞之处,一个少年蜷在那里瑟瑟发抖。
“之月!”应无恨放下应如梦,冲上前去拉起那少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楼之月声音颤抖:“师父……您走以后,来了几个陌生汉子,师叔和师兄们把他们请到这里,徒儿好奇,便躲在桌下偷听,可不知怎的却昏睡过去,醒来后……就看见……”
“还有其他人呢?”死去的是守卫玄乾门山门的四位门人和楼之月的两个师兄,另有玄乾门门众大约四五十人不知去向。
“……我也不知道……”楼之月浑身抖得像秋天的落叶。
正堂两侧的厢房死一般寂静,应无恨逐一推开,看到的是横七竖八昏倒一地的人众。不用说,他们也是中了迷香。好在凶手并未取他们性命。
楼之月停下来,脸色苍白地如死人一般,手举起来指着应无恨身后:“师父……师父……您看!”
应无恨急忙转身,只见院墙上用血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无否无泰,否极泰来。”
“是无否帮!”应无恨咬牙切齿道,“王枭,我低估了你!约我相见,原来是要将我引开,你好来偷袭玄乾门!”
应如梦才经历丧母之痛,又见玄乾门惨变,也缩在一边发抖,郜子风轻轻握住她的手,声音也轻轻的:“别怕。”
其实郜子风自己也是壮了许久的胆才说出这两个字,听得此话,应如梦双眸里的惊恐消失了大半,轻轻靠在他的身边。郜子风转过头来,迎面正撞见楼之月嫉恨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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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第一笔帐罢。”郜子风叹道,“我自入了师门,便与你结了梁子,你一定想不明白,师父为何要执意收下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叫花。你原本以为自己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哪想到却是我。”
“那么,第二笔帐呢?”楼之月一挑眉毛,问道。
“但凡如梦单独与我在一起的时候,在你那里便都是帐了,对么?这种帐多得很,我哪有能耐逐一列举?”从这一句,楼之月听出了郜子风揶揄的口气,正要发作,又听郜子风悠然道:“不过最后一笔帐,我倒是永远忘不了。”
“最后一笔是什么?”楼之月手按剑柄,似要随时拔剑出鞘的架势。
郜子风微微摇头,道:“这般剑拔弩张,又是何必?我们师兄弟也曾患难与共过,并非全然睚眦相对——最后一笔帐么,自是五年前向无否帮讨还血债那次了,不过,王枭死前说的那几句话,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
楼之月脸上肌肉抽搐,让他原本俊秀的面容平添几分狰狞:“他死前说的……你都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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