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鹤走了,话没说上几句就聊不下去了。
沈方鹤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可以跟任何人南三北四、海阔天空地闲侃神聊,而一跟严讌儿在一起就没了话?明明想说些关心的话,可话到嘴边却难以开口。
雨停了,风雨吹落了一树的红花,踏着满地的残红向大门口走,不经意间看到东厢房的走廊下立着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坐着一个人,那人坐是坐着,坐的却不是板凳,而是轮椅。
只有行动不便的人才会坐轮椅,没想到年纪轻轻的纳兰碎玉竟然落个如此下场。
纳兰碎玉看着院中一地的落花,眼中满是感伤,院子虽大,但沈方鹤距离他不过三丈,他似没看到一样,只呆呆地看着一地残红。
沈方鹤心情一下子难过起来,想起了那年在侯家集初见纳兰碎玉时的场景,那时的纳小七风度翩翩,可说是人中龙凤,如今再看他时,虽说面容未有变化,看那神情,那眼中的落寞,还有轮椅上用毛毯盖住的双腿,都在说明着这位浊世佳公子的落魄。
沈方鹤上前两步,欲待向纳兰碎玉问声好,可没等到跟前开口,厢房里突然走出一人,一把推起轮椅,回到了屋中。
推纳兰碎玉之人从出来到进去都没看沈方鹤一眼,眼睛一直盯着纳兰碎玉,像一个慈祥的老人怜爱地看着多病的孩子,又像一个忠诚的下人细心地服侍着自己的主人。
平时怎么样不知道,至少这一刻在沈方鹤眼里他是极用心的,用心到连站在两丈外的沈方鹤他都没看一眼,也许他压根儿就没看到院里有人,也许他本来就没打算去看。
他没看到沈方鹤,可沈方鹤却看到了他,看到他的那一刻,从昨夜就没放下的心又剧烈地翻滚起来。
这人他认识,许久以前就认识,不但认识,还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过一段日子,这人是谁?
莫秦川。
自南塘一别后就再没见过他,昨晚在浅江岸边看到他带人劫杀挖坟人,当时以为他是为了严讌儿才会为纳兰碎玉做事,此刻看到莫秦川这般对待轮椅上的纳兰碎玉,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人总是会变的!可什么样的事情能使他忘了杀父之仇?仅仅是为了严讌儿对他的恩情?
雨停了,风还在吹,石板路的街头满是雨水,沈方鹤垂着头踮着脚走在街上。
“郎中先生,郎中先生。”
路边有人喊,沈方鹤抬头望去,只见铁匠铺旁卖烤白薯的老者正向自己招手。
“老人家,你是招呼我吗?”
“先生,买烤白薯吗?昨夜三更烤的!”
沈方鹤心头一震:果然是他。
“我想买今晚三更的。”
老者皱起了眉:“今晚三更不卖,这些天忙得累了,今晚只卖到二更。”
“好,二更就二更,这是定金。”
沈方鹤随手一抖,扔出一个闪着光的东西,银子。老者抬手接住,藏到了袖中,不再理沈方鹤,埋头摆弄起手里的活计。
沈方鹤背上药箱,走过铁匠铺,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屋里,正看见石铁匠那张阴沉的脸。
路过福运客栈,门敞着,却看不见人影,云浮不在前房,张怜儿也不在,偌大的客栈竟然在日落之后没有半点星火,这是做的什么生意!
沈方鹤摇着头离开了福运客栈,他知道云浮到青瓦坊来绝对不是简单地做生意,她来青瓦坊肯定是为了以前的事,至于什么事沈方鹤不是很清楚,应该跟云翠有关吧。可惜,苏染尘去了落翎岗,不然也可以问它一问。
街上星星点点亮起了灯火,天还没黑透,还能看见两旁的住户房屋上生起了炊烟,远处的巷口站着围着围裙的母亲,伸长脖子吆喊着贪玩的孩子回家吃饭。
沈方鹤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童年时也像那位母亲一样在胡同口里一遍一遍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一晃三十几年了,自己也有了孩子,母亲也老了,老得满脸皱纹弯曲了腰。如今的母亲会不会还去胡同口等自己,会不会再喊自己的名字。
该回去了,已经记不起多久没回家了,家在自己的心里如一场遥远的梦,梦里的悲欢都在醒时折磨着自己的灵魂。
医馆的门开着,还亮着灯,后院厨房顶上冒着炊烟,这是?沈方鹤皱眉想了想,是云浮,怪不得客栈里没有她,原来又来给自己做饭了。
沈方鹤放下药箱,大步走进后院,一把推开了厨房的门,喊道:“云……”
厨房里正弯腰烧火的女人一回头,沈方鹤一下子呆了,云浮的“浮”字戛然咽了下去,结巴道:“染……染尘,你回来了。”
“回来了先生,”苏染尘扭头笑笑:“先生去前屋歇着吧,饭菜呆会儿就好。”
“好、好!”沈方鹤退出了厨房,心里又惦记起那封信的事,苏染尘这次去落翎岗有没有见到叶青枫,叶青枫有没有把信送回到侯家集?
信已送到落翎岗,叶青枫已亲自把信送回了侯家集。
吃饭的当口,苏染尘把去落翎岗的经过讲了一遍,完了又说了酒房掌柜侯六的问候。
提起侯六,沈方鹤又想起了他酿的酒,想起了在落翎岗的那段日子,大手将军死了,楚中原死了,老乌龟、小王.八、杨贵妃等人已经归案伏罪,梅童避祸远走侯家集,落翎岗熟悉的人中就剩下侯六了,愿上天善待好人,愿侯六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等此间事了,路过落翎岗时再去看望他。
九峰土酿比起侯六酿的酒虽差了点,但聊胜于无,又喝了满满一杯,沈方鹤开了口:“染尘,你跟云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