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在素绫的询问下,吴逸把《桃花庵歌》后续全文尽都一股脑说了出来,素绫捏腮咀嚼着个中文字,低吟不绝。
虽然此世历史上貌似没有唐寅,但吴逸也是不会说这是自己所做的,他很清楚自己所有文识瞒不过素绫这样遍览群书的女子,素绫问时只说是家乡一位失意不第的私塾先生所作,那先生已作了古。
“你很喜欢这首诗?”素绫向他问道。
“还行,小时候听了,挺对胃口,我记得诗不多,这首算一个。”吴逸没有否认。
素绫一贯清冷疏离,此时也唇边微微翘起:“这诗固然有隐逸出尘之趣,但终属凡间气象,真要摆脱世上名利纷扰,还是得努力修行,超凡入圣,方能真正豁达潇洒。正所谓‘生在儒家遇太平,悬缨重滞布衣轻,谁能世上争名利,臣事天皇归上清’。”
这是吕洞宾的诗,素绫是修道之人,自然而然便口诵而出。
吴逸当然是不知道这首诗出处的,他顶多知道个吕洞宾,听素绫吟起这首诗,他大概也能明白,事天皇,归上清,是指登得仙箓,超升天界之意。
这是修仙之人所共求,他也不便说什么,只是他还是觉得,登了仙界是为了更好的逍遥,但这追求登仙的路上又未必不会陷入另一种“名利”形式的执着,多少人劳碌千百年,往往功行未半,就倒入了轮回网中,又重头再来。
所以他是打定了主意,修行第二,偷懒第一的,再让他天天烧丹炼符,打坐行功,还未必有赵从道这个小子那般自在。
一念既动,吴逸懒病又起,倚在榻上的身子更加放松,口里也不再吟诗,而是同样以他前世的流行语调,哼着小歌谣。
车马虽如风驰电掣,但车内却并没有多颠簸,因此素绫与他共处一室,对于他口哼之调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种奇异之调对素绫这种听惯了太阴云宫黄钟大吕,雅乐弦歌的,虽然也有些新奇,但远远没有到吸引的程度,并不觉得多高明。
让她有所留意的,还是和那首诗一样,是吴逸口中所吟的歌词。
素绫眼睫泛光,注视着吴逸口中开合所唱,字句连接起来,她也能猜到这歌词何意,一时渐渐入神,口中也随之轻动。
“走遍青山人未老,少年壮志不言愁……”
“莫回首,管它黄鹤去何楼……”
“划一叶扁舟,任我去遨游……”
“逍逍遥遥,天地与我竞自由……”
稍一念动,就觉其语调虽然平俗不足为奇,但字句浅显易懂之余,意境却也豁达宏阔,潇洒非常,大有挥斥八极,纵逸万里之势,远不同于普通的道家仙诗之艰涩,意境却犹有殊胜。
素绫越看着吴逸眯眼歌吟的面容,唇边笑意由隐渐显,玉容上的清冷疏离,也渐被春风所化。
等到吴逸一曲唱罢,睁眼之时,眼前素绫,仍是端坐不动。
“你这歌谣调子虽怪,词却不错。”素绫唇边笑意似露还隐,赞了一句。
吴逸倒不觉得自己唱的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摆手笑道:“这个?这是我小时候家乡一个电……店家里传唱的小歌谣,不足挂齿。你听多了雅乐,想来是看不上的。”
素绫却道:“这歌调是怪些确实不足为道,但歌词却有些豁达气象,一般的民谣可没这般潇洒。”
“歌词?你还听出来了?”吴逸颇有些意外。
素绫不觉有异,自然而然地点头道:“这就你我二人,你唱歌我自然能听到。不如与天竟自由,这气度之潇洒可不是等闲可比。这歌有何名目?”
“逍遥游。”本来吴逸说这就是他家乡一个讲八仙的曲子,唱来纯属消遣,别无深意,但他转念又一想歌词所述,才明白素绫所言的气魄非凡,豁达气象是因为什么,旋即莞尔一笑,说出了名字。
这当然气魄非凡了,毕竟歌词虽然名不见经传,但其用典源头却是相当了不得,吴逸想透了这点,才明白素绫话中所指为何。
“逍遥游……逍遥游……嗯,名字倒也贴切。你这人,倒也有些志气。”素绫竟真的有些认真地思度了一下,表示了认可。
接下来,素绫也被这歌勾起了一些兴致,也想击节而歌,吟诵一番。
不得不说,她的歌喉极妙,轻语婉转,唱的虽是吴逸没听过的妙曲仙音,也有如曲水流觞,雨打飘萍,吴逸初时也听得击掌相和,但到后来,妙音入耳,居然渐渐成了催眠的利器,吴逸越听眼皮越重,加上床榻温软,不多时,就倒头睡了过去。
原因无他,素绫歌声不像不老婆婆弹琴那样有意炫技,意象呼之欲出有如真实,虽然美妙,但偏偏唱的都是取自丹经典籍的道歌,个中言辞艰涩,吴逸越听自然越觉困乏,纵使本意不想睡,但到头来还是难敌眼皮如山之重。
一曲歌罢,素绫才看到已经四仰八叉的吴逸。
“你……”她刚刚提起的那一点对吴逸的好感,转瞬间又被他的睡相给击得烟消云散。
从西陲灌州到毗邻东海的洛京,程途漫漫,几乎横跨国境东西有四万里之遥,朝贡队伍人数众多,又都以马力行路,不可能一路都行走如风,总要歇息,万人兵马消耗又大,不异于一场大远征。
于是康伯武命令,沿途依经过各省首府路线而定,用以停驻补充粮草,人员歇息之用。
未经两日,大队人马往东北一路就到了中原与西陲州府的边界,河州卫,此时已离灌州有二千余里。而从河州卫一路直直往西,大概五六千里,就能通过陆路直抵西牛贺洲地界。
河州卫也是大府州,自然早得到了灌州人马进京的消息,全府文武百官早都出城相迎,安排好了住处,让其余兵马都行至另一边城外扎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