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抬手,她想起才见他不久的那个晚上,她想扮鬼吓唬他,却屡不成功,不仅如此还差点露出马脚,阴差阳错与他离得极近,他身上的气息差点激起她为妖的暴虐,那是种极难的,明知不该沾染却几乎让她招架不住的诱惑。
她抵挡了一次,第二次的时候,没忍住,吸了他一口气。
好像一切从那开始就失控了。
她不自觉的被他吸引,他念经的时候,看书的时候,给小青菜浇水的时候,给那些妇人解签的时候,他的一天枯燥而规律,日复一日几乎都是一样的,她却移不开眼似的,就是鄙夷他力气不大提不了水的时候,她也总看着他那双眼微微失了神。
他那样的人,力气不大又怎样呢?
她那时这么想着。
她的身体记着他那口气息的味道,她记得那种诱惑,却知晓这诱惑背后巨大的危险,这是她为妖的本能,可被他吸引这件事,却不知为何也成了本能。
不就是个人吗,她那么长的寿命,喜欢了便陪着他百年又何妨呢?
后来的她,这么想。
她在克制,那些压抑的东西却似起了反作用,越是压抑越是凶猛,越是压抑越是渴望。
阴差阳错,却也理所当然的,她步步走到此。
为他丢命,值吗?
拿着镜子的她,此刻,这么想。
却不等回答,她便将自己的气息送入镜子……
她曾吸了他一口气。
那气息混入骨髓,极少,但一直未曾消失。她能感觉到的。
镜面如混沌,模糊映照她的模样,她看到镜中一张清丽的少女的面庞,是她熟悉的,但这面庞额中一粒五瓣花,花瓣鲜活,纹路细腻,像是一朵真的花,恰好落在她额间一样。
人间爱俏的姑娘,总是贴了花钿在额间的。
就像她这般。
花钿给清丽的面庞添了一股不一样的魅色,让这张脸,在她看来竟也有了陌生。她缓缓看着,又缓缓引着气息。她与他唇舌交缠过,亲密无间过,她的气息里有他的,但要足够让观天镜辨别得出,还需要她消耗法力。
她手上不断的动作,目光一眨不眨的盯在镜子上,身体仿似越发疼了,这痛楚让她额上气了一层薄薄的汗,氤氲的水汽蒸着那花,有透明的气息从花中飘出,混入那几不可见的水汽中,没待察觉便消失了去。
不知过了多久,镜面,终于有了变化……
“卖糖葫芦咯……糖葫芦,又酸又甜的糖葫芦咯……”
“这位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呐,请随我来……”
“混账东西,老子也是你能撞的?撞了老子还想跑,给我打!”
“娘,我想吃包子,你给我买包子……”
清晰的,嘈杂的,喧闹的声音,混在一起扑面而来。
她看到略显拥挤的街道,鳞次栉比的铺子小摊,叫卖的货郎,遮着面纱的小姐,哄孩子的妇人,仗势欺人的纨绔,这一幅幅画面独立又混杂在一起,组成了人间特有的嘈杂又不让人烦躁的画面。
老桃说这是烟火气。
烟火气,便是人气儿。
这是……人间。
她攥着镜子的手更紧了些,几乎迫不及待的从那些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里找寻他的身影,观天镜里承了他的气息,不会无意义的出现这样一幅市井图,他一定在的,一定就在的,她要耐心,要耐心的找……
缓缓一个吐纳,她再次压抑焦躁的神经。
镜中的画面是在变化着的,还是在那条街上,却是变动着的,一点一点的变化着,她盯着那些人群,终于……
“来了!”
“妖僧!打死他!”
“就是他……就是他……打!”
宽阔的街道被分开,两侧的行人分道而立,中间一辆囚车缓缓驶过,她看到萎烂的菜叶子,鸡蛋,石头,还有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朝他身上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