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在初醒见到他时便有察觉,只是她心中有事,总也没顾得上,这种感觉现下更强烈了些。
她向灵书笑笑,温声:“灵书,过来坐。”
“可是……”
“过来,坐这儿陪陪说说话,可好?”
灵书看着她,到底是点了点头,走到床边凳子缓缓坐下。
桃花叹口气,“灵书,你可知红月在九重天脾性那般不好,却没几个神仙与他计较的缘故?”
“因为红月上神……他很是厉害。”
“厉害在哪?”
“法力,还有,月老阁中虽气氛与旁处不同,但做事几乎从无差池,旁人若想寻他的错处也是不易的。”
桃花笑起来,“正是,你瞧着那红月,哪里像是个能将签红线这样的事耐耐心心仔仔细细做好的人?但他不单做到,且也从无差池,可见他虽看着不牢靠,实则是个心中极有数的。”
见灵书若有所思,她继续道:“况且,若我没想错,他在此处,也是你家神君所托,你便是信不过他,也该信得过你家神君眼光。”
说到此,灵书才点头,“你这般说来,我便放心不少,红月上神的确是与神君前后脚到的,神君信他,自是……他有牢靠之处,如此这般,想来也有他的道理。”
桃花含笑点头,看着他此番表情才有了些从前烂漫的模样,便声音微缓,“灵书,能与我说一说,我是如何得救的吗?”
灵书在她的目光中,身子迅速的僵硬了下,那是种极明显的变化,桃花这种只脖子能动的也看了个分明清晰。
“就……就是……我跟神君,不,是神君,神君到的时候,你正……你正被他……被风神……”
他断断续续,几乎语无伦次,方才和缓的脸色渐渐的白。
“灵书,”桃花打断他,“你……是不是在自责。”
话出,灵书蓦地一怔,接着便是眼神一下避开,他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桃花也没想到,自己这般直白的便说了出来。
若是从前,她大抵是会更拐弯抹角,但现在,她忽而就觉得,这般才是最好的法子,记忆里,有个声音模糊糊的响起——
徒儿啊,不论是凡人还是神仙,各自心思都堪比五界复杂,若你想让对方晓得你的想法,最好便是直白更直白,因为往往,你心中所想是十分,能说出者不足五分,而到了对方耳中,能解你其中二三分意便已是不错。
所以,你心中所想若是十分,便照了十分的说。
于你,于旁人,才是最好。
这个声音有些模糊,却让她莫名的安心,这种安心和全然的信赖,她对着老桃的时候曾有过……
那是不论表面如何,实则是骨子里的信赖。
她曾不大理解那种情感,后来认识的妖怪多了,渐渐便晓得一个词——孺慕。
她在观天镜中看到,学堂中教书的夫子说,孺慕便是指幼童爱慕父母之情,对老师长辈的尊重和爱慕的亲切之感也可用此词。
于是她便终于懂得对老桃那不同于对老友的情感,也渐渐懂得,原来草木也可以有这般情绪……
但她后来与许多草木妖交流,最多的便是葵阳,葵阳却说她还未曾对谁有过这样类似的情绪,其他草木妖也是如此说,他们都是对友人极重义气的妖怪,却很难产生与她类似的情感,那时她不大明白,不知是不是自己从小有了个师父的缘故,但现在,在很久之后的现在,她才突然的顿悟——
原来,并不只是因她自小有师父,而是,她那七魂九魄,本就……
不全然是属草木妖。
而那模模糊糊的声音,让她想到梦中那个慈和的老者,青蝉也叫他师父的……
千般思绪瞬间而过。
她看着灵书,声音温温低低,道:“是我的不是,我那是如何狼狈我心中有数,只是不该全然瞒着你们,是我自作聪明以身犯险,出事也是活该,若你因此自责歉疚,那让你如此的我,是不是更该自责更该歉疚?”
“不!不是的,你是为了替神君分忧,我……我却……”
“替他分忧……”桃花笑笑,轻叹一身,“你却如何,若非是你及早察觉不对寻了红月,你家神君也不会赶到及时,再晚一步我怕现在便在冥界地府排着队领汤喝了。”
灵书垂着的眸子微抬,轻轻看她一眼。
这是个极好的氛围时机,桃花感觉她应当是伸手,轻轻在灵书手背拍一拍以示安抚的,但无奈脖子以下全然动弹不得,她只得动用面上皮肉,让自己的表情越发和缓安抚,道:“灵书,我该谢你的,你若再自责,你自责一分,我便歉疚三分,你歉疚三分,我便自责五分……”
“别!你不要……”灵书终于和缓了神情,抬手将她身上的被子往上盖了盖,“你好容易醒了,可别费心神了,我……我不自责便是了……”
这也是个好时机,握握他的手以示鼓励。
但手脚仍是动弹不得。
桃花笑意欣慰,心中却暗暗下决心,他日定要想法破一破红月这定身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