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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桃 12:00(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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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桃q 12:00



光来到世间,世人因自己的行为是恶的,不爱光倒爱黑暗,定他们的罪就是在此。

湿润的雪粒将天空扩出四方的暗角,时间和黑暗一起流逝。

她到底身处哪里?

不大一间居酒屋,挤满熟悉又陌生的人群,汗味、香水味、还有不知从哪里来的隐隐的消毒水味道,让眼睛又痒又疼。

模糊的视角散开,嘴唇和头骨都略微发痛,她双手沉重得几乎拿不稳杯子。

啊!抱歉!肩膀狠狠地被撞开,手中黄色的液体倾斜摇晃,映出一张十分惨淡的脸。

这是我吗?

诶!小泉!你好吗?刚才碰到她的人抬起手掌在她面前挥了挥,你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变了好多。好可爱。可爱两字被他刻意拉长一些,卷在刻意堆起的笑容里。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举起杯子走近一步,杯壁相碰,故作潇洒地挤挤鼻子,用指尖划过鼻梁,我啦!我是渡边!又怕她记不起来,以前老被大家叫做鲣鱼干鼻的那个倒霉蛋。

沉重的蛋壳裂出一条细缝,迟缓的思绪开始转动。

她以为依然回想无果,但意外的,外号太过响亮,她想起一些细枝末节。

比如,六年前的高中时代,他比同班同学矮一大截,又瘦又小,和人讲话好像常要把头抬断。为了维持某种自尊,他总是通过耸动挤弄鼻尖的方式来自嘲着博取他人的好感。听说高一的时候,擦肩而过的高三学长以为他是在嘲弄自己,一拳打断了他的鼻梁。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外号相当响亮鲣鱼干鼻。

外号前半的鲣鱼干和他家里开的饭团店有关,大概是一直帮着家里做事,他身上总环绕着一股浓重的鲣鱼干味道。

还想起些别的。

鲣鱼干明明是世界上最硬的东西才对,好可惜呀,我的鼻子并不是。也请大家以后多多关照我的鼻子,还有我放在前台的花,两个hana都拜托大家了*1。分班后的班会,渡边这样自我介绍着,她想他本来是想借此获得一些目光,哗众取宠,哪怕是嘲笑也行。

但班里一片寂静,只有班主任成田替他打起圆场:还算挺有个性的发言不是嘛。老师我啊,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最喜欢鸵鸟俱乐部了*2。常幻想着以后能够出道,完全没想到最后当了老师咳,这个话题好像不太有趣啊好了,渡边同学请坐吧。下一个该谁了?我看看啊下一个松本同学,松本幸果

她的身后传来夹杂着抱怨的低笑。

什么啊。竟然又多了一个需要关照的对象。关照优子已经够劳累了,拜托,请不要增加我们的负担啊。

不要这么说嘛。优子是我们的朋友,关照是自然的啦。

渡边是佯装没有听见的其中一个,他慌张地坐下,后背撞击椅背后迅速佝偻。确实像极了发干的鲣鱼。

现在,曾有的微淡腥气和米粒发酵味掩藏在浮夸的香水烟气之下,身体勉强抽出些健硕的线条,可他脸上过于讨好的笑容却一点都没变。

有的人就是这样,无论外在怎么变化,真实的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很无聊对吧,同学会这种地方真是无聊得要命。

她笑一笑,敷衍道:是这样的。

他像是受到了鼓舞,眉飞色舞,嘴唇贴在她的耳际:一会儿我们可以先偷偷溜走。二次会什么的,你应该也不会参加对吧。

她避开他滑向腰际的手,不置可否。

渡边脸上的喜悦短暂停留,随即耸着肩为自己找台阶下:哎呀,酒喝得好快,我再去倒点,小泉同学你要来点吗?

她看一眼他手里因贪心快满出来的酒杯,浅见。

诶?

话是一连串冒出的:浅见。我不姓小泉,姓浅见。高中只是同班两年,不指望你记住我的全名,但如果为了邀约我之后去酒店,功课最好还是做全比较好。

他的脸立马涨得通红,像是饭团中心的红梅子,表情里满是不可置信。

骚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力,有个悦耳的女声插进来:不要吵架呀,同学会可不是算陈年旧账的地方。声音的主人随即走来拍上她的肩,轻微的重力在耳边划出响亮的波纹,荡起的尘埃细粒闪烁起一些无法合十的记忆片段。

优子。她跟着声音转头,一张十分熟悉的脸,脑中空白的几秒里连着茫然,你怎么不喝酒啊?

优子看向手中的杯子,黄色的液体像要向下延伸出一个漩涡。

白石美羽。这个名字突兀地跳进逐渐染上黄色的空白。

我不想喝。

优子,这么多年不见,你变了好多。她贴近她,旁人看来也许是在拥抱,热气在耳廓处扩散,这么不听我话的优子,好不习惯啊。

肌肉比大脑更快对这熟悉的讥笑语气做出反应。

她感觉牙齿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美羽低笑:别怕呀。我们都长大了不是吗。她拉住她,带她挤向人群中心,由吵闹的女孩们组成的圆圈。她们瞪大精心修饰过的眼睛围上来,诶?这是优子吗?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啊不会是谁假扮的吧。

优子现在在哪里上班?完全叫不出却熟悉的脸在她面前放大。

优子稍微退后一点,教会团体。

教会。对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好怪。做什么?修女吗?

文员

由奈,你好过分,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欺负优子了。

不是啦,我是觉得优子变得太多了。优子现在好像另一个班里的怪人谁来着,那个名人。

上过社会新闻的那位吗?美羽转开话题。

美羽都没怎么跟她说过话吧。话说好可惜,当年周刊杂志给我十万日元让我爆一个关于她的料。我等着别的记者给我更高的价格,最后白白丧失了十万日元。

哈哈哈,可不是嘛,最后只有三万真的好惨啊。叫什么来着现在是不是姓西川了。好嫉妒呀,西川老师最后居然真的会和她结婚。

这次同学会应该叫她来的。真想听听她的传奇人生。

她才不会理你,你这个编造假料的同学。

诶~不要说得这么过分,那是合理加工啦。而且我们可不是坏人呀。她叫不上名字的人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最坏的坏人是优子啊。

如果名字有重量,她恍惚觉得她的名字一定是最重的那个,从手间脱落的保龄球一般,钝痛从脚底蔓延。是不受记忆控制的钝痛。

亮闪的指甲随着装模作样的笑声在眼前晃个不停,一杯又一杯的液体推进她的手里。头更沉更痛了。

美羽笑着看向她,要去卫生间吗?

迟疑一下,她点头。

镜子里的美羽优雅美丽,修长的脖子上一条细线一闪而过,血珠密密慎落。她转过头,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

她小幅度摇头。

别怕我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美羽从手袋里翻出口红,旋转出一点,细细涂抹,艳红的一抹,像是血。

是从哪里开始滴落的呢?

脖子还是手臂?

粘稠腥臭的液体在滑落,速度变快,喷涌而出。眨眼再看,消失了。

混沌在脑内牵起一个头,逐渐显露出巨物般的身体。

优子,真为你担心啊。美羽不知道何时靠近她身边,手一下下抚摸她的头发,头发也剪了,眼镜也摘掉了,还学会了反抗和大声说话,可是看见我怎么还像一只仓鼠一样。好可怜。

手指从发顶轻滑到她的颈边,指腹按压住正在跳动的一小块皮肤。

颤动到底是因为害怕还是气愤,一时难以分辨,她用力挥开美羽的手。

一根头发而已。美羽轻轻吹了吹自己的手,划开红唇,替我向shin(しん)问好啊。

shinshin是谁?

脑海里只有空白回应她。

她跟着美羽走出洗手间,还不等坐下,人群涌上来围走了美羽,夸赞她最近上的一本杂志。

美羽你也太厉害了,下次就能跟名导合作了吧?同学的手上展着一本杂志,封面是黑裙红唇的美羽,自信又霸气。

目标是这个。能不能还不一定。美羽从手袋取出烟盒。

好酷啊。太美了。

美羽含起一根烟,眼睛在封面短暂停留,在众人或真心或假意的赞美里,微微扯了下嘴角,眼里堆起嘲讽。和她不经意对上眼后,又替换上更深的笑意。

这种笑容十分眼熟,她本能地觉得是危险的信号。

手指忍不住发颤,向下传递到胳膊。

被说中了。恐惧是蛰伏在身体里的一根长线,即使因为任何去掉头尾,却不曾消失。

她感觉另一个她从身体里抽出一点,要迎着美羽的微笑走上前。好像这样,今天以来的某些怪异的不安分的心绪才能平稳下来。

你到底怕她什么?她就要顺向某种持续已久的惯性,突兀的声音硬生生地切断它。

有人站到她身边,她转头,陌生的男人直视聚会的中心,白石美羽。你怕她吗?

不知道是因为昏沉的头脑还是灰暗的心情,他的面容和表情在眼底糊成一片。

你怕她吗?他转头,又问。

她没答话。

牵强的陌生感让她感到不自在。哪里都不对劲。

他不再追问,从怀里掏出名片递给她,愿意聊聊吗?

津田真树。供职于某家周刊杂志社,自由写作者。

并不是认识的人。

大概几年前,七年前吧,你们高中有人给某几个很有名的周刊杂志提供过资料。

卡片被她捏出一条褶皱,他看一眼,关于松本幸果的。写的真精彩啊,真是不得不佩服同行们的笔力。

她的嘴唇动了动。

连照片都提供了。他笑着看向吵闹的人群中心,明明是被警察保护的受害者,只因为是犯人的家属,几篇文章后变成了助纣为孽的杀人犯之一。她这几年应该过得不好受

聚会喧嚣的笑声和亮光让她无处躲藏。她觉得手心痛得要命。

过了一会儿,她挤出声音:您想做什么?

重写一篇报道,还原大部分真相。

她呆立了多久,也许有了很长一段时间。或许是幻觉,她听见身边不断传来的各种声音。隔着遥远记忆的名字立在期间,串起所有:

她很怪异啊。所以她父母是什么邪教团体的主犯什么的完全不奇怪。

一想到和她做过同学我就觉得很可怕。

不觉得很厉害吗,和新闻人物曾经成为高中同学什么的,我每次换一个地方,都用这个故作寒暄开场白,说你知道吗,我是都高毕业的哦这样就一定有人来问她的事情。

喂,也别说得跟搞笑短剧的开场白一样。

你这个吐槽不错,要不要和我组队去参加m1?*3

西川老师是为什么啊?

男人嘛,到底还是看脸吧。

诶,不是吧,你以前可是一直说她长得很丑的。

死了几个人啊。二十多个还是?

不是比这么更多吗?当年新闻每天都是这个,烦死了。最后我们的毕业旅行也没去成,成田哭得跟个泪人一样,说什么都是我的错,松本同学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恶心死了。

因为这个所以今天的聚会才没叫他吗?

不知道。这次同学会干事不是白石她们吗?不过我记得她好像也很讨厌成田。就那个事后,成田不是没大脑地让我们一起去看望休学的松本吗?还说要捐款。后来课间我看见白石去教导主任那里打小报告。

像她会干出来的事。家境那么好,做什么不顺利啊,小明星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当上了。

句子在脑海里串起一些零星碎片。

血腥的。沉寂的。无声的。

它们呼啦向她飞来,急速掠过之后是大段空白,头痛更加严重。

他摊开她握得越来越紧的手,拿走皱成一团的卡片,替换上新的,选择权在你。

锋利的卡侧再次划开手时,他已经不见,像是从来就没存在过一样,来去都无声。

卡片背后是地址和时间,笔触熟悉地朝下延伸着。

不协调感把迷糊的记忆空白扯出一点口子。

然后越扩越大。

他的最后一句话依旧清晰地停留在耳边:浅见小姐,你不想赎罪吗?或者你不想报仇吗?

他到底是谁?

她看向人群中的美羽,这次,她顺从身体的惯性,朝她走去。等着跟她交换line,存下那一串陌生又熟悉的数字。

另一只手悄悄按向背包内侧摩挲,几乎是瞬间,血珠在手心滚落。

怎么了?美羽仰头看她。

她慌张着隐去吃痛的表情,手心抵着所有人都无法看见的锋利刀尖,以此来获得一些力量。

没事。

融进浓重夜色的男人叹气,屈起食指,敲一下长方形的表盘。他从外套内侧拿出一支钢笔,舒展皱成一团的卡片,划下重重的一笔。

*1:鼻子和花在日语里发音都是はな(hana),这里渡边想借此做冷笑话。

*2:ダチョウ倶楽部。由三人组成的日本著名搞笑艺人组合,有很多经典段子,例如两个人吵着吵着架然后突然亲吻。

*3:m-1グランプリ,日本吉本兴业主办的日本漫才比赛,通称m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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