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她突然的转变,沈宗良见怪不怪地回:“您不用这么客气。” 且惠抿着笑坐上去,车里空气不流通,她又把外套脱下来。 她这件上衣很短,露了一截纤细腰肢在外面,昏灯暗影里,小姑娘的皮肤光滑白皙。 沈宗良开着车,视线避让着她这边,“七天长假,要回家看看妈妈吗?” 她摇头,眼睛盯着车窗外,“我接了个翻译的活儿,跟外交学院的两个学姐,就不回去了吧。” 今天上午彭学姐给她打电话,说有个参观团去阿那亚考察,缺几个翻译兼导游。 且惠答应了,一来彭学姐是她的老相熟,介绍过很多工作给她;二来幼圆他们也要过去,结束了还能度个假。 沈宗良想起了什么,“庄新华是不是也在外交学院?” 她现在坐他的车很放松了,放松到还能打下遮阳板来照一照脸。 且惠边检查妆容,抚平了鬓边的细发,“是啊,但他学国际关系。” 他点了下头,又问:“要去几天?” “就三天吧,这种不会很累的。”且惠说。 沈宗良单手把着方向盘,“你翻译能行吗?不要误导国际友人啊。” 她立马就去翻包,把口译证掸开在他的面前,“不信你看哪。” 沈宗良端出长辈姿态,压着笑,“开着车呢,别闹。” “咦?”且惠不满地收起来,“不是你先问我的?” 沈宗良淡淡一问:“这些证件你还随身带着?” 她打工人的自觉,“是啊,怕甲方同你一样怀疑,身上总是带着这些。” 小姑娘要强,他倒不怎么质疑且惠的能力,不过是和她逗咳嗽。 这么一说,沈宗良才掀了掀眼皮,“怎么,有人说过这种话吗?” 且惠云淡风轻的,说:“当然有了,好几次去商务会谈上当翻译,那些老板见了我就问,姑娘,你先说两句英文给我听听?” 她学得很像,老京片子客气又轻慢的口吻拿捏到位,还地道地吞了几个音。 沈宗良扯了扯唇角,“这是大家的刻板印象,总认为年轻漂亮的女性,专业功底就不过关。” 且惠嗤一声,“这个社会对女性一贯的偏见罢了。” 他沉默着,往旁边瞥了她一眼,说着自己还气上了,嘴唇微微撅着。 他们回了大院,一向清净的庭院里,呼啦啦站了一排人。 且惠疑惑地看了几眼,喃喃自语,“好像是万和的服务生?” 为首穿制服的那个,她在酒店大堂里见过两次,是那里的总负责,身上领着不低的职衔。 沈宗良停稳车,说:“是,我叫了餐。” 且惠觉得难以想象,“万和还能送餐啊?从来没听说过。” 像那种贵胄出入的园林,没了身份的加持,如今进去她都觉得拘谨,束手束脚不敢动。 即便是当年爷爷在,她也没见识过这样的阵仗和排场。 就是五岁那一年,在万和的荣宝斋过完生日后,且惠总记着那儿的鹅掌好吃。 央求了几回,爷爷才在一次开完会后,让后厨打包了一份。 但也只有那一次而已。 沈宗良倒很平常的样子,“不叫他们送,我总不见得还自己动手。” “沈总,有一种东西叫外卖,你知道吧?” 他点头,“知道。但我吃不惯那些。” “......” 对,您吃饭的碗都得镶金边儿。且惠腹诽。 他们走到台阶上,万和的大堂恭敬欠身,“沈先生。” “麻烦你,送到楼上去。”沈宗良淡淡吩咐,又转头来问且惠,“你吃过了没有?” 她摇头,“没呢。光顾着我那群学生,就这么出门了。” 沈宗良细看她的脸,好像比刚搬来的时候,又尖了一点儿。 他沉默了一息,像责怪也像心疼,“你不能学我,总是不吃晚饭。” 且惠往上站了一个台阶,仍然仰望他。 她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下,“我保证,今天最后一次。” 沈宗良笑了笑,“你最好是。” 第23章 chapter 23 万和送来的菜有八道, 由荤及素,主食是一品小米山参粥。 男大堂微笑着,“菜都上齐了, 二位慢用。” 沈宗良略一颔首,“小黄,今天辛苦你了。” 被他称作小黄的人笑,“分内之事,不谈辛苦。” 等人都走了, 沈宗良出声道:“好了,吃吧。” 且惠这才拿起筷子,从左看到右,“这是什么东西?” 她夹起面前的一例冷盘问他。 沈宗良看了眼说:“鲟鱼子鲍脯。” 他伸手去盛汤, 灯光下一只青白色调的手腕,把小碗端给且惠,“先喝点热的暖暖胃,来尝这道松叶蟹肉羹。” 她嗯一声, 搅动两下后抬起一调羹,“好香。” 沈宗良慢条斯理地舀粥,“是吗?比上次给你蒸的黄油蟹还好?“ “不一样的。”且惠停顿了一下, “不过,那不会是你第一次做饭吧?” 好像除了那一顿, 住了这么久,就没看他下过厨。 他放下勺子,依旧是不辨情绪的声音,“准确来说, 回国后的第一次吧。” 且惠夸他,“那你在厨艺上还挺有造诣的。” 沈宗良夹起一片酥炸鸭舌, “噢,我临时查的教程。” “......好吧。” 吃完饭,且惠看他要去泡茶,便主动请缨,说让我做吧。 总觉得吃人嘴软,不做点什么事回馈沈总一下,觉都要睡不着了。 沈宗良把小罐茶叶递给她,“好,你来。” 她泡茶的姿势很老道,一双素白玉手,烫盏、投茶、摇香都赏心悦目。 且惠手提壶盖,轻轻刮去茶沫,出汤时尽可能地低,尽力不留余茶。 她给沈宗良斟上一杯,小朋友求表扬的神态问他:“怎么样?” 沈宗良抿了一口,略点点头,“还不错。一看就是跟陈老学的。” “啊,你怎么知道的?”且惠惊讶道。 他不疾不徐地放下杯盏,“因为陈老也喜欢把沸水冲入壶心,老人家的习惯如此。” 且惠刚想说上两句,目光一转,发现了件清玩奇珍。 她径自站起来,走到圆博古架前,对着一个白釉盘看个没完。 那白盘花口折沿,盘心印着双禽衔花图案,繁而不乱,工整素雅。 且惠的手撑在木架上,回头征求他意见,“沈总,我能拿下来看看嘛?” 窗边月色溶溶,沈宗良举着杯茶笑了,“你看,看够了为止。” 她起身的那一刻,他还当出什么事了,原来不过为个盘子。 且惠小心翼翼地取下,坐回到沙发上,借着落地银丝灯,很仔细地瞧。 过了会儿,她求证般地问:“这是定瓷吧?” 沈宗良也没说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小时候耳濡目染过,她讲起这些来头头是道。 且惠捧着那个白釉盘说:“莲瓣纹呀,定窑器上最常见的的纹饰,它又通身细薄白润。” “你很厉害,这就是定瓷,”沈宗良一只手撑在膝盖上,“我在纽约工作时,在一场瓷器拍卖会上,因缘际会拍下的。” 她得了夸,喜滋滋地又举高了些,翻到反面去看。 沈宗良睇去一眼,那釉色隔了上千年的岁月,白中闪着微黄,和灯旁的小姑娘一样,给人一种温软恬静的美感。 且惠看得久了,又因为怕摔,捏得很紧,手心沁出一层薄汗。 她抽出纸巾擦了擦,正要放回远处,却在站起来的一瞬间,被地毯卷起的一角绊倒。 往前倾倒的那一秒里,且惠根本反应不过来,但仍下意识地护着盘子,死命抱在怀里。 她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方形大理石茶几上,心想这下死了。 那么尖锐的一个角,磕上去她今晚必破相,额头要保不住。 且惠索性闭了眼不去看,但下一刻,就跌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沈宗良是半路横扑过来的,他手里的杯子被扔在桌上,滚了两滚,掉下来碎了。 他的背抵上硬度极高的石面棱角,吃痛地皱了下眉,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