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硫磺泉有益处, 但她的身体状况不宜久泡,是怕她头晕。 且惠泡了一会儿,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 她警觉地回头,是一个梳盘头的工作人员。 对方蹲下来, 将托盘放在池边的大理石矮几上。 她介绍说:“这是枣花酥、茯苓饼和豌豆黄,茶泡了铁观音,您慢用。” 且惠展颜一笑,“谢谢姐姐。” 对方明显愣了下, 可能是来这里的泡温泉的人架子大,她没被这么称呼过。 过后,她收起托盘, “不客气,您有事随时叫我, 浴袍在旁边。” “好,麻烦了。” 一片蒸腾而起的雾气,将对岸葱茏的草木拟出模糊的形状,只剩几树残烟。 且惠缓缓搓动着手臂, 水漫上来又退下去。 顶着皓白的月色,她恍惚生出一种重返故土的错觉。 而过往早已经是明日黄花, 追不回了。 她闭上眼睛静静泡了会儿。 快睡着时,案几上的手机响了。 是幼圆打来的,且惠开门见山,“忘记告诉你,我今晚不回去了。” 但那边说:“我不是要问你这个的,这我早就猜到了,谁舍得离开小叔叔啊。” “......那你想问什么?” 她说:“我想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且惠看了眼四周,“泡温泉啊。” 幼圆一下就哇了出来,“是我想象的那样吗?” “你想的什么样?” “鸳鸯浴啊,温泉play,千姿百态。” “......都没有,就我自己。” 且惠脸上都快烧起来了。 另外,千姿百态是什么鬼啊! 幼圆很失望的口吻,“沈总还这么能忍啊,他不会有毛病吧?” 且惠说:“他没有,我很确定。” “也不要太肯定了,毕竟在这方面没人能给你经验,他是光板一块啊。” “什么叫光板?” “就是没人试过他的床上功夫,褒贬不知。” “......” 且惠燥得喝一口茶,“能不聊这么开放的话题吗?说点别的。” “好,说别的,你吸溜什么呢?” “茶呀,泡温泉容易口干。” 幼圆无限遐想,“像小时候一样吗?吃点心泡温泉,身边有人侍候着。” “甚至点心也是那老三样。”且惠有点想笑,“你最讨厌的。” “唷,茯苓饼可太难下嘴了。”幼圆说:“这代表什么你知道嘛?” 她笑,“代表爷叔们还没退休,口味仍和从前一致,都按他们的喜好备的。” 幼圆郑重其事的,“不,沈总是在告诉你,你丢了九年的生活,他都会还给你。” 且惠拈起一块枣花酥,举在上头看了看,“任何事物都有期限的,爸爸是十年,沈宗良又会是多少年?” 她想,能凑个一整年,就很了不起了。 眼看沈宗良快到三十岁了,他再强势也不会一直独身。 他那个家庭,和总是妄想掌控儿子一切的母亲也不允许。 至于谁又会是他的妻子人选? 抛开年龄问题不谈,就是家世二字,已将她拦了在门外。 如果说坎坷的生活教会了她什么,就教会了她这一点。 在命数面前,没有什么是能够抓得住的。 你以为你能够牢牢握住的,其实都是命运施舍给你的。 幼圆那边语塞了半天,“又来了,不是让你只顾当下吗?” 且惠捧起一掌心的温水,腻在手里滑溜溜的。 她又猛地挥开,忽然笑出来,“是,我就是这么想的。” 没多久,刚才那个服务生就抱着浴巾过来。 她小心提醒且惠,“钟小姐,沈先生走之前吩咐说您身体虚,不能泡太久。” 且惠捂着听筒,“我现在就起来。” 幼圆在那边已经听见了。 不等她说,“快起来吧钟小姐,沈总等你呢。” “回京再和你说。” “好。” 且惠又去淋浴房里冲了个澡。 再出来时,换了一条睡裙,她问:“房间在哪儿?” 服务生指了一下小楼的窗户,“在那上面。” 她慢慢走上台阶,刚吹干的头发披散在腰间,像一匹黑亮的绸布。 两扇对开的缂金黄杨木门没关好,且惠轻轻一推就开了。 她进去时,沈宗良穿了一件云灰色浴袍,站在窗边抽烟。 那浴袍是真丝面料的,色调中和在他身上,给人以宁静优雅之感。 窗外交错的树影摇晃着,且惠一双脚陷在柔软的地毯上,没再往前。 她很少正面看见他抽烟的样子,有种深沉收敛的性感。 除了第一次,那一场她不在清醒状态下的邂逅。 沈宗良也听见了脚步声,回头时且惠已经出现了。 他估算错了她回房间的时间,手头上这支烟才刚抽到一半。 知道她不喜欢闻烟味,当了这么久邻居,他就没在她面前抽过。 这一趟是意外。 于是,从没有怵过谁的沈总急于寻找一样东西,来捻灭手里的烟。 但他持重久了,面上看起来也是慢条斯理的样子。 后来他发现窗台边有一盆鲜翠欲滴的白玉兰。 指尖刚要摁下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住手”。 且惠清凌凌地开口,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走过去。 她穿一条纯白的柔光缎细麻裙,很轻飘的质地。 走动时裙摆被风微微撑开,像一株香气幽微的长梗花。 沈宗良就那么看着她走到面前,抱走了那盆即将遭殃的白玉兰。 且惠把烟灰缸放下,“喏,掐在这里。” 他低头,不紧不慢地摁灭了烟。 她嗔了好长一眼过去,“人家开得正好,差点就被你给糟蹋了。” 沈宗良用手挥开了些白雾。 他无奈地笑了下,“没注意你这么快上来了,怕你闻见。” 燃剩下的那半截烟静悄悄地躺在烟灰缸里。 且惠说:“就不能不抽吗?多伤身体啊。” “偶尔抽一根,不会的。” “那也不行。” 她望进他深潭般幽邃的眼眸,忽然伸出手。 沈宗良倚在窗边没动。他轻声问,“什么?” 且惠大起胆子向他提要求,“把你的烟和打火机交出来。” 沈宗良一个抬眸,难以置信的口吻,“你是在和我说话?” 好久没听过这样命令句式了,张嘴竟是要没收他的东西。 一时还挺新鲜的。 那一秒,且惠也被他生分的语气吓住了。 她有点害怕,讪讪地要缩手,又被他突如其来地握住。 沈宗良在她手心里擦了擦,“胆那么小,还想管束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