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追上去,却被何处窜出的甲兵钳制住,只能呆呆望着他的背影消散在幽深的夜色里,再无踪迹。 朝露被带回殿中幽禁。 夜色泼墨一般的黑,暴雨如注,拍打着紧闭的门窗。 她跪在丝凉的花砖上,硌得膝骨生疼。因只着单衫,在春夜中冻得瑟瑟发抖,连脑袋都浑浑噩噩起来。 为父王做法事的僧人出城时被截住,搜身之时那封密函被没收交至新王。她为洛襄往城外送信一事已然败落。 耳边混杂着叔父的叫骂声,还有母亲哭哭啼啼,不断为她求饶的泣声。 母亲也来看她了?自父王病去,母亲闭门不出,她已数日见不到她了。 今日到她生死存亡之际,母亲终于肯现身了吗? 朝露感到被一双柔弱的臂膀抱住,她回眸一望。 眼前的女子一袭藏青织金的襦裙曳地,乌发梳成厚厚的盘髻,饰以少许珠翠。纤弱的身姿迎风就会摧折一般,在她身侧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前世,朝露一直觉得母亲是一个极为懦弱的女子。 乌兹改朝换代,作为大梁的和亲公主,皇帝为了争夺乌兹,令母亲“再从胡俗”,二嫁新王。兄终弟及,乱了伦常,由是,母亲避入自己宫中,除了接见大梁使臣,平日里就是在府内的佛堂吃斋抄经,不问世事。 母亲又成了另一个男人的笼中雀,数年来惶惶不可终日,还多次被他利用,甚至连亲生女儿都拿出来牺牲。 朝露曾为之不甘,为之愤恨,为之痛惜,却也无可奈何,立誓决不能做母亲这般懦弱的女子,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掌握。 可最后,谁又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咣当”一声。 朝露听到拔刀出鞘的尖利之声,寒冰般的白刃已架在她颈间,一道怒声赫然而起: “你胆子越发大了!胆敢帮他通风报信,之前是我宠你太甚,竟让你不知天高地厚……” “在我军中,与敌人私通军情,乃是死罪一条!” “王上不可!”一双素手抱住了他执刀的手。 争夺中,刀尖不断回晃在朝露的肩头,她一动不动。 是母亲在旁护着她,跪着爬向暴怒的男人,凄声道: “朝露只是受人胁迫,如今信件已被王上截下,信中也无甚内容,只是虚惊一场罢了。她是冤枉的啊!请王上手下留情,饶我儿一命罢!” 朝露此时脑中百转千回,搜尽念头想要脱身,蓦地茫然抬头。 无甚内容?怎会无甚内容? “你说,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颈间的凉意未散,头顶再次响起叔父的质问。 他将一张紧捏在手中的黄麻纸揉作一团,恶狠狠砸在朝露身上。 朝露眸光低垂,望着纸张缓缓落至地面。她认得这张洛襄亲笔所书的黄麻纸。 她屈身匍匐在地,往前拾起了纸团,缓缓摊开来。 目光所及,令她眉心一跳,指尖颤动不已。 黄麻纸上,空白一片,无字无据。 殿外,电闪雷鸣。她脑中亦“轰”地一大响,嗡声鸣鸣。 她分明看到洛襄提笔书写,此时缘何变作了白纸一张?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引自《岳麓书院》 第11章 雨花在雕窗上一圈一圈乍起。 殿内,跪坐在地的朝露耳边充斥着阵阵轰鸣之声。 尖刀抵着她颈上,那一寸的脉搏不断“突突”起伏。 朝露顾不得利刃在喉,翻来覆去,反复确认,手中的信函并非被大雨化开,而是确实一点墨迹也无。 她闭眼回忆着,明明看到洛襄落笔几行字。怎会到了叔父手里,便作了一张空白的黄麻纸。 难道,他早就料到信件会被人截获? “不肯说?”白刃又硬生生逼近几寸,已在她颈畔划出一道极浅的血痕。 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回响在殿内: “王上,朝露一向机敏过人,一定是她用白纸替了原件,没让那些人把信送出去。她对王上忠心不二啊……” 她的小臂被母亲拽得生疼,听到母亲压低声音对她道: “快说,是他硬逼你送信的。你为了蒙蔽他,求得他信任,答应送信,然后自己替换了信件。” 朝露死死咬着唇,不肯出声。 洛襄将信函交予她时的情景涌入脑海。 那一刻,他没有任她拿走信函,而是顿了半晌。望着她的眼眸蕴着深深几许的暗光,一字一字对她道: “此计凶险,若有不慎,你求自保即可。切记。” 彼时她不解其意,此时方知,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就为她谋算好了后路。 是了,这几日叔父将他二人严加看管,她的一举一动,怎会逃脱监视。更何况是入宫的僧人,出宫之时怎会不接受一番严密的盘查? 一旦东窗事发,她被视作私通外敌,纵使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如今搜到的是,竟是一张空白的信纸,无凭无据,足够她自圆其说,逃脱严酷责罚。 朝露瘫坐在地。 他是要她出卖他,以求自保。 朝露垂头良久,最终硬是逼出几滴眼泪,声泪俱下地附和道: “叔父,他要我为他向城外送信。我为了迷惑他,假意同意,其实替换了真信。我一心向着叔父,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