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食指放在唇珠上,“嘘”了一声,上前与邹云耳语几句: “我所谋,在乌兹。” 闻言,邹云瞳仁一点点睁大,眉峰耸动,瞬时明白了她所言何事,沉声道: “殿下已经决定了?” 朝露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一条复仇之路,其实在她重生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的。只是没了三哥,这条路又艰险万分,她只能一个人踽踽独行。 朝露回首,望向邹云,低声问道: “仙乐阁的买卖,做得如何了?” 邹云回道: “一切按照殿下的计划,舞姬竞相向恩客售卖我们的团茶,我们所盈利的金银都已用来扩充军备。然后,果如殿下所言,以低价从汉商手中购得团茶,再卖予牧民,易得的都是上等的马种。” 邹云是马奴出身,广识马相,善辨良马。茶马交易,由他经手再合适不过。 朝露笑着握了握他的手,道: “我知道,你从来不会令我失望。我想要的,是从今以后西域最为上等的马,训成最为精良的骑兵。” 在西域,唯有掌握最精良的骑兵,才有最强劲的实力。否则将来,在北匈铁骑和大梁精锐的博弈之下,只能夹缝中生存。 邹云应道: “三王子留下的精兵,是以北匈骑兵训练出身,皆有以一敌十之勇。还有之前去雪山营救殿下,已有一支的山贼军亦为我所用,且在不断壮大。这个世道,为了混口饭吃,人人愿意当兵。” “回到乌兹,这步棋乃是死局逢生,险中求胜。”朝露从树下的矮榻上起身,“若是成了,我便封你为真真正正的大将军。” 朝露望着邹云神采飞扬的眸光,心道,区区乌兹王不过许你一个禁军头领,我今后能赐你的,远比这更多,更大。 就算是将来李曜能赐你的,我也能。 “此事,万万不能让佛子知道。”朝露最后用唇语低低道。 邹云犹豫了半刻,颔首应下,又迟疑着忽然开口道: “可是……佛子前几日予了我一支流民,我已规编成军。原是佛子从前收养西域各国流离失所的牧民,不仅精于骑射,且因家破人亡,极为认主,稍加训练,便对我们忠心不二。” 朝露一惊,睁圆了眼,皱了皱眉,道: “他竟给了你一支流民军?什么时候的事?” 邹云见她惊愕异常,有几分莫名其妙,如实答道: “自从佛窟回来,佛子就交给我了,说是用来保护殿下的……可是不妥吗?” 朝露微微一怔,呆愣在原地,许久没有回答邹云。 直到她的身后传来几声沉定的脚步声,不疾不徐,混在簌簌的树叶婆娑之中,不甚明晰。 一道身影缓缓从明灭的灯火中走来,玉白的僧袍拂过身侧一树白蕊杏,落花纷纷,如雪如云。 “那支流民军,曾受我供养。我日前已让邹云一道练兵,可从此作你亲军。” “莎车边镇蒲城大寺,寺中大雄宝殿底下埋有金器千件,是我的私库之一。” 那如常平和声音稍顿了一顿,又道: “当日在佛窟许你之事,我并未忘却。” 她迟迟地背过身去,见洛襄立在数十步之外,庭院一丛丛芭蕉的阴翳之下。 光影浮动,袍袖轻扬,他身影静止,一动不动,恍若凝固。 朝露登时愣住。 她模模糊糊记得,困在那洞窟的时候,洛襄好似确实说起过,为她备下一支军队什么的。 当时她以为他不过是责怪她擅作主张去仙乐阁,却没想到,他从佛窟回到王寺这几日,一直在筹备。 他果真是言出必践,从未有例外。 钱和兵,正是她现在需要的。得来全不费工夫,朝露心中难掩一丝悦色,却又生出几分困惑。 这个时机,未免太过凑巧。 她隐藏得如此之好,甚至方才连邹云都不知她的全盘计划,佛子又怎能洞悉? 朝露不由抬首时,身旁的邹云已默默退下,庭院另一侧,洛襄渊深的黑眸仍在望着她。 可她却不敢看他。 方才她密会戾英被他抓包,她的背上沁出些许汗来,此时那片湿热已渐冷了,丝丝凉意渗入体肤。 朝露终是缓缓起身,对上他清冽的眼。他浸在烛火照不见的地方,双眸不在光亮里,倒像是一泉深潭,泛着青黑色的泽光。 她笑了笑,道: “夜深了,佛子方处置了戾英王子,可是来兴师问罪的?” 见他不言不语,朝露手指勾着一绺散落的发丝,自顾自不屑地说道: “上一回我和部下不过在寺中喝了点小酒小肉,佛子便杖责我的部下,幽禁我抄经,” “这一回,因为我私会王子,难道又要惩戒于我?是抄经,是刑杖,还是继续幽禁?” 沉默间,无声的威压甚是迫人。 数日不见,更令朝露心虚的,是佛窟里那桩秘密的情事。她深知佛子多智第一,敏锐过人,她一直避而不见,就是生恐在他面前露出破绽来。 这一刻,双目对视,在他洞若观火的目光中,有那么一瞬,她以为他知道了。她在那无人的洞窟中对他做的一切,他全知道了。 朝露深吸一口气,压下狂涌的心潮,稳定心神,强装镇定地问道: “与心悦之人,行欢愉之事,我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