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这一回被捉住,必是一场恶战。 空劫遥望黑夜下的城镇,道: “他们的目标,也是那座大粮仓。” 昭明勒紧马绳,一夹马腹,道: “必须敢在他们前面烧毁。” 在浓雾和密林的掩护下,这队金甲骑兵迅速地朝前方一座座土夯堡垒搭成的城镇移动。 训练有素,无声无息,只有扬起的马鞭和急促的马蹄。 一出了密林,浓雾散去,队伍迅速分成了十支。 “吁吁——” 尖锐的呼哨声响起。身后漫天流矢纷至沓来。 北匈骑兵发现了也在朝堡垒行进的军队,厉兵秣马,奋起直追。有如饥饿多日的斗兽觅得了猎物,张牙舞爪地逼近。 面对被分作十支的队伍,北匈骑兵长愣了片刻,不知该追哪一支。 这一迟疑,便与前面的军队拉开了距离。 骑兵长顿时感觉被人耍了,骂了一句,吹一声呼哨,也将队伍分作十支,猛追不舍。 没追一里,前面的高昌骑兵一面跑走一面射来连片的箭雨,密密匝匝地落向毫无防备的轻骑战马。 箭矢逼近之时,素来弓马灵活的北匈兵看到箭镞一时呆住了,忘了避退。落马之后,迫不及待地抽出箭矢一看。 竟是黄金箭!箭镞镀了金箔,在夜里明光熠熠,价值不菲。 北匈骑兵本是凝聚力极强,数骑作阵,如钢刀砍向敌军。此时阵型一下子被这金箭阵打乱了,失了战马的骑兵还不及步兵,更有人争相抢夺金箭。 士气顿挫。 高昌骑兵得了一息喘气之机,狂奔朝几处城中粮仓奔去。 昭明颤抖的手点燃了火折子引燃了火杖,上头的绢布涂了滚油,一触即燃,烧成一簇熊熊烈火。 他和其余人奋力将火杖掷于昏黄的草垛间,火势很快绵延开去。 “嗖嗖——” 箭矢纷来。 北匈骑兵不愧素有漠北杀器之名,千骑长挥刀杀死几个抢夺金箭的骑兵,一番震慑下已很快重整旗鼓,朝众人逼近。 昭明身后的骑兵且战且退,夜色中炫目的金甲一个个倒了下去。 一片兵荒马乱,火光冲天。 昭明双手颤得已握不住马缰。流矢接连不断地擦着他的面具而过,发出嗡嗡的鸣声。 他身下坐骑已中了数支箭矢,马嘶悲鸣,不能再行。 握着缰绳的手松开来,马蹄慢下,昭明伏在马鬃上,摇摇欲坠,耳侧已听到北匈人兴奋的呼哨声,朝他涌来。 昭明最后看一眼着火的粮仓,含笑闭上了眼。 下一瞬,一双遒劲的臂膀将他揽至另一匹马上。 昭明怔忪睁眼,看到马上扶着他的男人,面上巨大的黑疤。 空劫调转马头,没有迟疑地将昭明搬至自己马上,率领他那一小支的骑兵,赶来援救。在剩余骑兵的掩护下,众人朝来时浓雾弥漫的密林逃去。 疾驰中,昭明被他箍在马上,无奈地道: “你这又是何必?” 身后,大批的北匈骑兵死死咬着,仍在紧追。 若是空劫这支小队不来救他,本有望顺利逃脱。 昭明卸下了镂金面具,低垂的视线没有一丝聚拢的光。 “我不成了。”他缓缓揭开胸前盔甲,那里血流黏稠,浸染了大片的甲裳,“前日那支利箭穿透了我的肋骨。我撑了两日,已是力竭。” 空劫猛踢马腹,瞥一眼他枯瘦的胸下,卸甲后血肉模糊,隐隐可见白骨。 前日他们中了北匈骑兵的埋伏,为了能突围出敌阵,昭明一马当先,率领高昌骑兵奋力砍杀,舍生忘死。他病弱的残躯像是燃着烈火,所过之处,烧尽了敌人猛烈的攻势。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此时此刻,油尽灯枯。 空劫变了脸色,盯着他,低声道: “我带你去疗伤,你必要回高昌。你的阿月还在等着你回去。” “昭明,你不能死。你一死,高昌士气全无,必将失守。” 昭明摇了摇头,低笑了一声,唇角微张,大口大口吐出鲜血,染尽了他玉白的僧袍。他黯然的眼中掠过一道微光,幽声道: “你说过的,昭明其实并非一个具体的人,亦非多少兵力。而是一个象征。” 昭明将手中的镂金面具覆在空劫面上,身间血迹斑斑的铠甲卸下来,套在他僧袍之上,一字字道: “你替我,回到高昌王城去。把我的人都活着带回去。有你在,高昌必能守住。” 空劫抿了抿唇,沉默不语,马缰起起落落,他的手臂青筋贲张。 昭明用最后的力气扶住他的马绳,道: “我们两个人的重量,这匹马跑不过北匈骑兵的。我累了,就到这里吧。” “多谢你。”他英挺的眉眼含笑,恍若仍是那个一人可当千万兵的少年将军,“昭明将军战死沙场,确实好过病死床榻。” “休要放弃!” 空劫低声斥道,“你可以寿终正寝,死在战后祥和的高昌王宫里。有你的挚爱榻前相伴,史官为你青史留名。不是在这里!” 见昭明不语,空劫疾声道: “我当日所言,不过是想让你放弃与北匈的交易,令高昌免于生灵涂炭。这,不是你的结局!” 昭明淡淡一笑,轻声道: “无妨。高昌得守,阿月平安,我没有遗憾了。就算没有你的谏言,为救一人,舍弃一国,我也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