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自认并没有野心称王称帝,可晚辈未来必须要做的事,要聚拢的力量,又或许即便是简单的称王称帝也远远不够,阿修罗森林的魔塔这一次虽被镇压,全赖战神殿下千年的布局和师父的舍身相助,即便如此,也几乎将整个草原打残了一大半,十年之后,魔祸若再次降临,那即便是树海妖族与草原骑兵联手拼尽全力,也绝对无法与其抗衡。”
“我离开草原,并不是仅仅是因我没有治国之才,甩手将那副重担丢给父亲与梦璃姐姐,而是因为我比谁都清楚,这十年间,我必须要在草原之外聚拢起一切我可以聚拢的力量,并让他们完全为我所用,剑神殿也罢、无双城也好,不管面前有多少困难,我都必须将它们纳入掌中,可就算如此,这份力量在修罗塔面前仍然显得十分单薄——我一路行来虽竭尽全力,可每每想到未来那一场危局,仍时常感到力不从心,不知先生可有良策教我?”
“重组剑神殿,看似是一桩大事,可实际上不过是一来这些人群龙无首,二来你确实名正言顺罢了,于你而言,还远远算不上什么值得称道的成就,未来远征无双城,对抗苏家数百年经营的基业,那才是真正的考验。”
方子清浅尝了一口茶水,道:“可无双城此次招惹到了离月芜寂,又已在你的计划之内,届时便无非是临机应变而已,你真正要面对,还是你心中一直回避的那个庞然大物,禹云岚,你觉得如今的大胤帝国如何?”
禹云岚脸色微变,坦然道:“晚辈长于树海,对帝国知之不多,当日星风村一战,父亲以帝国将军之名,率部力守国土直至战到最后百人,想来帝国亦有其可敬之处,只是大胤帝国将星如云,那一战却就连师父的龙牙箭队都从南邦千里迢迢地赶来了,父亲也始终未曾等到帝国的一兵一卒——纵然后来大帝册封父亲为异姓王族,也是支援了不少重建物资,晚辈和许多草原人一样,心中芥蒂难以释怀。”
“但胤帝国正处盛世,对草原到底有战后援助之恩,且父亲对帝国忠诚不二,眼下它还是草原人最强大的后援和盟友,以先生之才智,想来还不至于让晚辈做那不忠不义不智之事,单方面对帝国翻脸?”
他这是怕方子清处于一个亡国之将的立场,诱导自己做什么对帝国不利的事情,便抢先一步斩断了话头,方子清却摆摆羽扇,笑道:“你尽管安心,我若是抱着那样的念头,也未免太小觑了帝国你这位新晋的骑兵之王——只是世人皆道大胤帝国开国盛世,可不过是与前朝末年的荒唐与战乱相比较而言略有改观罢了,如今看似一团和气的表象之下,早就已经风起云涌——”
“第一,将多而兵寡,胤帝国将星如云不假,但魏末胤初连年征战、民生未复,他们到如今还在编的军队,实际上已经只能勉强维系这个庞大的帝国而已,而且这些军队,还大多掌握在两位开国元勋陈灵均与王汉云二人手中,这两人在朝中各自为太子与二皇子拉拢,多年来互相制衡,导致军队调动艰难,这两年来接连三件大事,便是明证——其一,大将军陈灵均远征白都,只身赴险而不动刀兵,实则他根本难以在短时间内组建起能够与白都出云水师相抗衡的水军,若非恰遇白都内乱、海寇强袭,又怎可能轻易让崇尚自由的海之子民俯首称臣?其二,星野原魔祸,虽然事起仓促,但禹云笛修没能等到帝国一个援兵,也是不争的事实;其三,南邦突袭岳州,作为辅助同时也是制衡飞龙旗的镇南军不仅没有与飞龙旗联手抗敌,还暗下毒手害死谢扬,导致战线一溃千里,岳州大地生灵涂炭,若非数月后陈德熔与王汉云率军赶至稳住两条战线,且顺利刺杀了周宇并发现了他通敌的证据,等到周宇率军强势进驻通裕城,他身后之人必有办法将他保下,战后最多也就落一个督战不力的罪名,甚至可能绝大部分的罪责,反倒要被盖到以残军抗敌的飞龙旗身上。”
“第二,国库空虚,当年征战那些战利品,除了战后重建,奖励功臣,大多被朔阑卡多拿去修筑了他那引以为豪的帝国学堂——洛武堂,而近些年的积蓄,却又先后要援助白都、星野原和岳州三处重灾战场,以至于陈德熔在宛州出兵之前,须得向当地商贾筹措辎重,而朔阑梦露来到岳州,也不得不召集你们这些乡绅地主收敛物资——如此情况下,大胤帝国实已经不起再一次的天灾人祸。”
“第三,军部坐大,皇权受制,朔阑卡多自己是武将出身,打天下时最信任的伙伴如陈灵均、王汉云、涅戎衡等,如今各自手握重权,他以武人参政治国,许多政令因牵扯到军方利益而难以通达执行,朝堂上下文武官员明争暗斗,加之朔阑卡多到今日已册封涅戎、轩羽、禹云三家外姓王族,致使朔阑宗族内部人心浮动,连异姓都可为王,那皇族谁又不想割地封王?近些年暗募私兵者、豢养死士者,不一而足,只需小小的一个契机,天下就可能再次大乱。”
“第四,外敌环伺,大胤帝国虽强势推翻了前朝,可到底还是太过年轻,对于周边的控制力极为薄弱,三家外姓王族各有独立行政的权力不说,西有天照城易帜,东有树海魔祸隐患,北有云州端木大汉蠢蠢欲动,南有蛮王风悠扬雄兵未退,南武林盟主许商死后江湖上争斗余波未止,宛州商会与陈德熔交恶必有动作——凡此种种,但凡任一一点有所发难,便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以燎原之势彻底吞没这个年轻的帝国!”
方子清每说一条,禹云岚的脸色便更深沉一分,他亦不再继续往下说,只道:“非是我恶意揣测,十年之内,胤帝国必有动**,那一劫若是能挺得过去,那它就将变成一个彻底不可撼动的超级帝国,也会是你最强大的依靠和战友,但若是挺不过去——”
话到此处,禹云岚哪还能不明白,虽有些不情愿、不相信,可他还是微微捏紧了拳头,道:“若是挺不过去,天下当真重归于乱,对我而言,便是一种机会?”
方子清微微摇头,道:“所谓天与不取、反受其累,这是你的契机不假,但乱世出英杰,这机会绝非只对你一人,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样的——只是以你现在的心态,恐怕还没有魄力去与群雄争逐这天下。”
“禹云岚,如今你武艺小成,短短一年上下,先是力挽狂澜拯救了树海与草原,随后又强势重整了剑神殿,年纪轻轻便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已然令人钦佩,可你的心结在于,你明明想要做成一件天大的事,却又时刻在内心深处回避这件事背后会带给你的光环和地位。”
方子清似乎早已对禹云岚的过往做了十足的功课,慢慢说道:“这固然与你自幼出生于树海,性格孤僻内向有不可分割的干系,若非必要之时,你从不爱现于人前,甚至有意无意地回避与生人交谈,所以无论当你成为骑兵之王、还是剑神殿主,你却都偏爱一人一剑单独出行——但你如今已是数十万人仰慕的领袖和引路人,在你的背后你看不见听不到的地方,有无数的人在追寻你、议论你,过去的事迹总有一天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而人们想要知道此刻你为他们做了什么,他们的未来又会怎么样?”
“常言道,人各有志,而一个领袖的志向,在很大程度上会决定他下属的上限——譬如你师父风若海,纵然神功盖世,为万千人景仰,可他自身并没有争雄之心,那么你看看他留给你的那些手下,那些你委以重任之人——严延只是一个小小的赌场管事,公孙治充其量县令之才,祝莹托庇于父名,齐放区区一技工尔,试问仅仅靠这些人?你何以能进而争天下?”
他说得简单直接,不留丝毫情面,可禹云岚只要稍一思索,便知他所言实在不假,方子清摇了摇羽扇,又道:“许多人数十年如一日碌碌无为,到老来回顾一生,感慨郁郁不得志,并非无才,实则未遇雄主,受制于格局与眼界而已——但你不同,你的功力虽远远不及你师父,志向却要比他远大百倍,你若能让人们感受到你的宏愿,许他们一个可以拼搏的辉煌未来,那么,未来站在你的身边,严延何以不能治理百官?公孙治何以不能正法天下?祝莹又为何不能超越她父亲?——禹云岚,你心中抱负便如同一团烈火,想要让它烧遍这个世界,绝不可能靠你一人添柴便能做到,可你身边的人是否能够成为你所期望的那一些人,他们能够给予你多大的助力,全在你自己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