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在门槛上磕出烟灰,然后细致的用手指将灰烬中的火星逐一捻灭,他目盲多年,用火十分小心,一人独居山野,本该戒了烟瘾以防火患,可常年住在老藤毒刺的篱笆院里他又不敢喝酒,也就只能用抽烟来打发寂寞。
老人将烟杆缠好荷包插进腰带里,平淡的说道:“你觉得,一个敢在大山里常年独霸世间奇草的人,会是个简单人物吗?
我那东家也算得上世代门阀,家族生意遍及全国,设着可以通行国界的镖局,立着能够南北通兑的银楼,开着古辉河口数一数二的码头,养着远洋海外的船队,试问谁想找他麻烦之前不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该死的有钱人!”
南过听着那些只需想想都觉着能耀花人眼的庞大家业,便咬牙切齿的说道。
“可不是嘛,该死的有钱人!”
老人发出爽朗的笑声,他自己都有些记不得,上次这么大笑是几年前的事了。
日上三竿,趁着天气晴好,南过爬上屋顶,将上面的茅草彻底翻新了一遍,他的力气惊人,可再怎么说现在也是大伤初愈,所以看似简单的修葺也让他忙了许久。
临近正午的时候,南过在屋顶突然听到了丁零当啷的马铃声,他的第一反应是大山更深处的山匪来这里了。
老人在这里居住多年,难保就和本地的山匪们有些交情,如果自己贸然露面,会不会给老人平添麻烦。
小院的茅草屋就那么大,根本容不下他藏身,不如趁着山匪们还未现身,自己就先跑了吧。
于是他跳下屋顶,对着屋里的老人满面凝重抱拳说道:“拟大爷,大恩不言谢,青山不改……”还没等他把临别前的客气话讲完,老人连忙扶着门框走出来,急切的对他说道:“小子,你先别出门,我傻侄子给我送粮食来了,他怕生得紧,你一个陌生人冷不防的露面,非把他吓坏不可!
对了,你刚刚和我说的什么?”
南过尴尬的咽了口唾沫,抓耳挠腮解释道:“我刚才是说,我不小心把膏药粘房梁上了。”
这时候,趋避山中走兽的马铃声已经离得很近了,老人也没再去想南过说的胡话,从门后抓起拐杖便急匆匆的赶出篱笆门外。
“大伯,我来了!”
一个憨头憨脑的矮胖中年人牵着四匹老马来到篱笆院外,前面三匹马的背上驮着一筐筐的粮食蔬菜和日用杂货,最后一匹马的背上,侧身坐着个容貌清秀的端庄妇人,穿着朴素,看年岁还不到三十。
几匹老马都畏惧篱笆老藤散发出的气息,只肯停在小院的十步之外。
中年人钉好桩子拴牢马匹,回身先去将清秀妇人抱了下来,然后才开始逐一卸下马背上的货物。
妇人挎着个荆条篮子,迈开一双小脚走到老人身边,抓着老人的手轻拍了两下。
老人立时板起了脸,对着中年人的方向呵斥道:“憨子,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再带着你媳妇进山来,你以为山里太平吗?
说不定哪天就撞上出山的土匪,把你媳妇掠去了看你如何是好。”
中年人也不吭声,自顾自卸着货筐。
那妇人摊开老人的手掌,用粉嫩指尖在老人的掌心勾勾画画。
老人一刹间变得眉开眼笑喜上眉梢,却又连连摇手对妇人说道:“我一个黄土埋肩的糟老头子还做什么寿啊,真难为你还记得,除了你们小夫妻俩,我还真找不出其他近人了。”
即使明知道对方看不见,妇人也是满眼笑意望着老人,这时她猛然看到了院子里的南过,惊得她张开了嘴,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原来是个哑巴。
老人感受到她的慌张,没有直接戳破,而是对着中年的憨子喊道:“傻侄子,大伯这里来了个客人,等你进院子见了他可别怕!”
“客人?”
憨子放下手上东西,一路小跑来到小院门口,就像看着什么新奇玩意似的盯着院中的南过。
“小哥你好,我是我大伯的侄子!”
憨子笑容可掬的对南过打起了招呼,“你怎么只有一只眼睛啊?”
妇人听到自家傻男人这么口无遮拦,连忙伸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憨子似乎是被这样**得习惯了,既不反抗也不喊疼,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我这只眼睛看透太多,所以想让它先休息半年!”
南过淡淡答道。
“哦!”
憨子像是领悟了什么真理大道,十分夸张的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憨子恍然大悟的拍了下额头,对妇人说道:“老婆娘,我想到了,这小哥长得很像咱们在城门口看到的那个通缉告示上的人。”
妇人这次是真的惊了,抬起手来便去扇憨子的耳光。
憨子被打得疼了,一边躲闪着一边赌气的嚷道:“就是像嘛,就是像嘛,他们还说这小哥杀了近百官兵和一位辑匪的大将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