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瑟裘听到这走了音的嘶喊声,她沉默着脚步站定,缓慢转过头来,以冷漠的目光回视着那双充血的双眼,男人嘴里塞了抹布无法讲话,就只能用眼睛来表达心思,他眼神中的含义很浅显,无非就是威胁恐吓,死后做鬼来找人复仇之类。
霜瑟裘微微蹙眉,用拇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唇,片刻之后,她对着刚刚向自己问话的那个兵丁头目说道:“带他俩游街之后,你们大可以去县衙牢房中守上几天,他家女人要是跑去探监,除了塞钱之外还要让她陪你们睡觉,不给睡就不放他们见面,他女人若始终守着贞洁不答应,就砍他一条腿送去他家。
衙门里若是谁对这事有异议,甚至出面干预阻挠,你们只管报我的名号,告诉他们月余之后我亲自来与他们讲讲道理。
对了,这事儿你们哥几个到底愿不愿做?”
那兵丁头目抹着自己的满脸短须,眉开眼笑的说道:“神捕大人,您实在是太心疼我们兄弟了!”
几个兵丁相视一笑,难得有如此好事临头,他们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年轻的捕头群重脸色涨红,似是想对霜瑟裘说些什么,只是他刚一迈步,身旁的老捕头鹿仁便死死捏住了他的腕子,并对他默默的摇了摇头,群重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咬了咬牙便将头低下,再也没有开口。
当柱子上那个年长些的男人听到了霜瑟裘那番话时,便挣扎得更加拼命了,捆着手脚的绳索早已勒破皮肉血迹斑斑,可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他最终放弃了挣扎,满眼泪水,发疯一般用头撞着身后的木柱。
“老实点儿!”
有兵丁抡起刀鞘拍在他的脸上,而他却犹如一无所觉,继续用头颅撞着身后的红漆木柱,撞得咚咚直响,屋梁上的尘土都被震颤得簌簌剥落。
他这疯癫的举动让近前几个兵丁都有些无措,如果他真就这么撞死了,大家还如何去讨好处,而且就算他现在没死,等那位女神捕离开之后他继续自残自伤又该怎么办,出了一差二错,导致女神捕大人换不来钱,他们这些小小的巡城兵丁将来会不会被迁怒?
霜瑟裘站在酒楼门口,长身玉立,她整理着身上绒衣的领口和对襟,不咸不淡的说道:“你们不必担心,这种烂泥死不了的,他现在做出一副撕心裂肺的模样也只是为了心里好过,真让他去死,他才不会舍得,恐怕他现在想得更多的事情,是如何逃脱目前的困局。
这样的人装起可怜来最是得心应手,劝你们别信他的任何许诺,一旦发觉他有逃跑的念头,立即挑断他们俩的脚筋。”
那个满脸短须的兵丁头目讨好的笑着对她说道:“大人您只管放心,在您回来之前他们一准儿跑不了!”
霜瑟裘扭过宛如天鹅般白皙纤长的脖颈,不冷不热的对他说道:“有劳!”
然后她便径直走出了酒楼,街上的掌柜和小二如避瘟神般尖叫着跑开,甚至都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霜瑟裘步伐稳健越走越远,片刻之后,她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了街巷尽头。
酒楼中的短须头目笑望着两位捕头,笑容里夹杂着歉意和无奈,“鹿头儿,群头儿,您看这事……”老捕头鹿仁挥挥手说道:“就依霜大人吩咐的去办好了,左右这事儿也有她老人家的名头镇着,将来就算有什么雷,也砸不到咱爷们儿头上不是!”
“有鹿头儿您这句话,小的我这心里可就有底啦!”
兵丁头目眉开眼笑,然后开始吩咐着众兵丁将那两人从柱子上拆解下来另行捆绑,之后便将他们拘押着带上大街,不经县衙过堂审结,不经人犯画押签供,便直接的开始了游街示众。
过了良久,躲在酒楼后院的人们才敢陆续走出来,其中有不少当时没来得及逃出酒楼的食客,也有酒楼中的厨子杂役和店伙计,当这些人看到凌乱狼藉的地面,以及红漆木柱上的斑斑血痕,他们不由得惊呼起来,然后开始七嘴八舌的向两个捕头汇报着自己所看到的和所猜测到的一切。
鹿仁微笑着安抚了一番,然后叮嘱店里伙计,让他们算清酒楼损失之后便去衙门拿回相应赔付,接着他与群重便在鼎沸的喧闹声中离开了酒楼。
两人并肩在大街上行走,一开始都没什么话说,直到转过几条小巷,行人渐少,群重才开始沉不住气。
“师傅,我如何也想不到,京都神捕霜瑟裘竟是这样的歹毒心性,那人又不曾与她结下仇怨,她何至于把事做的这么绝,这哪里是嫉恶如仇,分明是凌虐他人用以娱己!”
群重愤愤不平的说道。
此时鹿仁的心情也有些阴沉,听到群重的话,他皱紧的眉心反倒舒展开了。
“可说到底,她所苛待的也是个罪人啊。”
鹿仁看了看群重说道,“你知道咱们这位霜神捕在辛京被人称作什么吗?”
“狗皮膏药!”
群重故意提高音量说道,“被她缠上的人,不死也要脱层皮!”
鹿仁哈哈大笑着说道:“还真是小看了你,如此说来,刚刚即便我没有阻拦你,你想必也不会傻乎乎的上前与她理论什么了吧!”
群重没有答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鹿仁收敛笑容说道:“这位大人的行事作风,的确令人齿冷,据说还十分贪财。
但她查案的手段非比寻常,而且一旦有凶犯被她咬上,不论逃出多远,逃出多久,最后总是会被她缉拿归案,这就是人家特立独行的本事,除此之外,她还是小公主的人,京都朝廷的御史监察参合了她多少次也不曾有损她半根毫毛,反倒被她抽丝剥茧查出来几个收受贿赂徇私枉法的言官出来,经她几番整治,那些个谏言小官无一例外都在大狱里疯了。”
群重摇头叹息着说道:“我在京城也有几个朋友,有关霜大人的传言早就听过了,但先前我只以为那都是小人们的谣传,甚至是朝中官员的刻意诋毁,他们容不得一个女子爬上高位耀武扬威,所以才罗织出她的种种事迹,很久之前我就看过许多她办案的卷宗,甚至我一些查案手法都是从她以往的案子里学来的,印象里,一直都觉得她本该是个明辨是非卓尔不群的巾帼英豪,可今天亲眼见了她所做的事,太失望了,真有种被人骗了很久的感觉。
师傅,我也知道一个活生生的人不会只维持一个模样,但我还是心理堵得慌!”
鹿仁拍拍他的肩头,笑着说道:“你心中如何去想,那是你的事,人家想怎样生活,那是人家的事,人家凭什么为了迎合你的幻想就要活成你心里的样子?
又不曾欠了你的钱去,人家凭什么就一定要回应你的所思所念?
你的思慕和崇敬藏在心里,也不曾对什么人提及,你又凭什么觉得人家就该懂得你的心意?
今天你见了她,觉得与你心中所描绘的完美形象半点也不相符,所以便感到是她负了你,配不上你长久以来的倾心,所以内心深处开始对她生出恨意了对不对?”
群重有些愣怔的看着他,对他信马由缰的思绪感到无所适从。
鹿仁继续说道:“要我说啊,在你心中她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品心性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从始至终也不曾正眼看过你,她看着你的眼神,与看着任何人时都没有半点分别,这才是让你感到恼火的根本。
想她一介蒲柳之姿的半老徐娘,有什么资格对你这一表人才的少年郎君视如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