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忆起培提尔伯爵从前在这个大厅里对她说的话,“小可爱,人生不比歌谣,”他告诉她,“有朝一日,你可能会大失所望。”
看来在现实生活中,往往是怪兽得胜,她对自己说,接着她耳边又回响起猎狗那如金属和石头摩擦的冰冷嘶声:“小妹妹,为你自己好,照他的想法去做。”
最后一件案子的被告是一位肥胖的酒店歌手,他被控谱曲嘲弄故王劳勃。
乔佛里派人把他的木竖琴拿来,命令他当场表演给所有人听。
歌手泪流满面,发誓再也不会唱这首歌了,但国王坚持要他唱。
歌词其实挺有趣,大致是描述劳勃和猪打架。
珊莎知道,那头猪就是杀死国王的野猪,但歌中的某些小节却像在影射太后。
唱完之后,乔佛里宣布他将网开一面,歌手可以选择保留手指或者舌头,他有一天的时间来决定。
杰诺斯·史林特点头称许。
下午的朝政总算告一段落,珊莎松了口气,但她的苦难却没有结束。
司仪宣布退朝后,她急忙逃离旁听台,谁料乔佛里正在蜿蜒的楼梯下等她,猎狗和马林爵士在他身边。
年轻的国王从上到下,仔细地审视着她。
“你看起来比先前漂亮多了。”
“多谢陛下称赞。”
珊莎说。
虽是违心之论,他听了却点头微笑。
“陪我散步吧。”
乔佛里命令,一边伸出了手,她别无选择,只好挽着他。
若是从前,摸到他的手会令她震颤不已,但如今她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我的命名日快到了,”他们从王座厅后方离开时,乔佛里说,“我们将举办盛大的宴会,会有很多人送我礼物。
你要送我什么?”
“我……
我还没想好送什么,大人。”
“陛下,”他口气尖锐地说,“你真是个笨女孩,对不对?
母亲早跟我说了。”
“她真这么说?”
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她以为他的话已经失去了伤害她的力量,但是却不然。
王后向来对她很好啊。
“噢,当然是真的,她还担心我们的孩子会不会像你一样笨,不过我叫她别操心。”
国王做个手势,马林爵士便为他们打开门。
“谢谢您,陛下。”
她嗫嚅着说。
猎狗说的没错,她心想,我是一只小小鸟,只会重复别人教我的话。
夕阳已经落下西边的城墙,红堡的砖石在暮色中沉暗如血。
“一旦你能生孩子,我就会让你怀孕,”乔佛里陪她走过练习场。
“如果头胎是个笨蛋,我就立刻把你的头砍了,另外找个聪明的妻子。
你什么时候才能生孩子啊?”
他把她羞辱成这样,珊莎无法正视他。
“茉丹修女说多……
多数的官家小姐在十二或十三岁的时候就会发育成熟。”
乔佛里点点头。
“这边。”
他领她进入红堡的城门塔,走到通往城垛的楼梯口。
珊莎猛地从他身旁抽身,不住发抖,突然明白这是要去哪里。
“不要,”她呼吸急促,语带恐慌。
“求求你,不要这样,不要带我去,我求求你……”乔佛里抿紧嘴唇。
“我要让你瞧瞧叛徒的下场!”
珊莎疯狂地摇头。
“不,我不要去看。”
“我可以叫马林爵士拖你上去,”他说,“你不会喜欢的。
你还是给我乖乖照办的好。”
乔佛里朝她伸手,珊莎向后退开,结果撞上了猎狗。
“小妹妹,听话。”
桑铎·克里冈边说边把她推回给国王。
他烧伤那边脸的嘴角抽搐了片刻,珊莎几乎可以听见他没说出来的话:无论如何他都会把你弄上去的,所以,照他的想法去做吧。
她强迫自己挽起乔佛里国王的手。
登楼是一场噩梦,每一步都是挣扎,就像把脚从及膝的泥泞里抽出来那么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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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好似永无止境,几千几万级,而梯顶的城墙上有无边恐惧正等着她。
从城门塔顶的城垛望去,整个世界摊在下方。
珊莎可以看到坐落于维桑尼亚丘陵上的贝勒大圣堂,父亲就是在那里被处死的。
静默姐妹街的另一端,耸立着烧得焦黑的龙穴废墟。
西边,红色的夕阳被诸神门遮掩了一半。
在她身后,是咸海汪洋。
南面有鱼市、码头和浩**奔涌的黑水河,北面则有……
她望向北方,只见城市、街道、巷弄、丘陵……
更多的街道巷弄,以及远方的城墙。
然而她知道,在这些尘世扰攘之外,是开阔的原野、农田和森林,在更北更北更北的地方,是临冬城,是家。
“你在看什么?”
乔佛里道,“我要你看这个,这里。”
一堵厚厚的石砌胸墙环绕着壁垒外围,高及珊莎下巴,每隔五尺便有一个让弓箭手使用的雉堞。
那些首级便位于城墙顶端的雉堞之间,插在铁枪尖端,面朝城市。
珊莎踏上城墙的那一刻便注意到了,但河滨景致、熙来攘往的街道和落日余晖是那么的美。
他可以逼我看,她告诉自己,但我可以视而不见。
“这个是你父亲,”他说,“这边这个。
狗,把头转过来给她瞧。”
桑铎·克里冈伸手到半空中,把首级转了过来。
砍下的头颅浸过沥青,如此才能保存得较长。
珊莎冷静地看着父亲的首级,不动声色。
这看起来不像艾德公爵,她心想,看起来不像真的。
“请问,您要我看多久?”
乔佛里似乎大感失望。
“你想不想看其他人的头?”
城垛上有一大排。
“如果陛下您高兴的话。”
于是乔佛里领她沿着走道前进,经过十几颗人头,还有两根空着的长枪。
“这两根是我特地留给史坦尼斯叔叔和蓝礼叔叔的。”
他解释。
其他人死亡的时间比父亲长很多,首级待在枪尖上也久得多。
虽然泡过沥青,但多数都变得难以辨认。
国王指着其中一个说:“这个是你们家的修女。”
可珊莎根本看不出那是女人的头。
头颅的下巴已经整个烂掉,鸟儿吃掉了一只耳朵和大半边脸颊。
珊莎之前还纳闷茉丹修女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想来,或许她早就心里有数了吧。
“您为什么杀她呀?”
她问,“她只是个虔诚的……”“她是个叛徒。”
乔佛里看起来闷闷不乐,她似乎惹恼他了。
“你还没决定送我什么命名日礼物。
不然换我送你好了,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您高兴的话,大人。”
珊莎说。
他一露出微笑,她便知道他在嘲讽自己。
“你哥哥也是个叛徒,这你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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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茉丹修女的头转回去,“我记得那次去临冬城见过你哥哥。
我家的狗叫他玩木剑的少爷,对不对啊,好狗儿?”
“我这么说过?”
猎狗回答,“我倒是不记得了。”
乔佛里暴躁地耸耸肩。
“你哥哥把我詹姆舅舅打败了。
母亲说他是靠诡计和欺骗才得逞的。
她接获消息时,马上哭了起来。
女人都是软弱的动物,连她也不例外,虽然总是假装很坚强。
她说我们必须留在君临,以防我的两个叔叔发动攻击,但我才不在乎。
等过了我的命名日宴会,我就要召集一支军队,亲手把你哥哥杀掉。
珊莎·史塔克,这就是我要给你的礼物,你哥哥的首级。”
突来的一股狂念袭上她心头,她听见自己说:“或许我哥哥会把你的头拿来送我。”
乔佛里皱起眉头。
“不准你这样开我玩笑。
一个好妻子绝不可以拿她丈夫乱开玩笑。
马林爵士,教训教训她。”
这回骑士打她时,用一只手紧紧托住她下巴。
他一共打了两次,先打左边,然后更用力地打右边。
她的嘴唇整个破了,鲜血一直流到下巴,混杂着咸咸的泪水。
“你不要整天哭哭啼啼的。”
乔佛里告诉她,“你笑起来比较漂亮。”
珊莎勉强挤出微笑,深恐若是不从,他又会叫马林爵士打她。
可惜她笑了还是没用,国王嫌恶地摇摇头:“把血擦掉,你这样难看死了。”
外围的胸墙高到她下巴,但靠内的走道没有任何遮挡,距离下方的庭院足有七八十尺。
用力一推就成了,她告诉自己。
他就站在那里,就在那里,张着蠕虫般的嘴唇傻笑。
你可以办到的,她告诉自己,你可以的,动手吧。
即使跟他同归于尽也没关系,一点也没关系。
“过来,小妹妹。”
桑铎·克里冈在她面前蹲下,正好挡在她和乔佛里之间。
他轻轻地为她拭去自裂唇汩汩涌出的鲜血,动作出奇的温柔,令人很难与眼前的大个子联想在一起。
时机稍纵即逝,珊莎垂下眼睛。
“谢谢。”
他擦完之后,她向他道谢,因为她是个乖女孩,随时随地都要记得有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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