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竭尽所能地喂养这个饥饿的城市——他调走几百名建筑投石机的木匠,令他们修造渔船,同时开放御林,供任何敢于渡河的猎人狩猎,他甚至派金袍军前往西、南两面征集食物——然而不论他骑马走到哪里,所见依旧是充满控诉和怨怒的眼神。
好在轿子的帘幕将为他遮挡这一切,也让他有思考的余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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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沿着曲折的夜影巷缓缓而行,朝伊耿高丘的坡脚前进。
提利昂回顾起朝会的情形,姐姐被怒意所蒙蔽,忽略了史坦尼斯·拜拉席恩书信的重点。
既然他手中没有证据,所有的指控自然都无足轻重,真正值得注意的却是他自称国王。
这下蓝礼会作何感想?
他们总不能并肩挤在铁王座上吧。
他漫不经心地将布幕拉开几寸,向外窥视街景。
波隆在前开路,黑耳部众随侍轿子两侧,颈间挂着可怖的人耳项链。
他看着路旁民众注视自己,便试图猜测哪些人是眼线,借此自娱。
表面上可疑的却往往清白,我应该提防那些看起来无辜的人,他暗自决定。
他的目的地远在雷妮丝丘陵之后,街道又十分拥挤,所以走了近一个小时轿子方才摇晃着停下。
提利昂原本打着瞌睡,但坐轿一停,他随即惊醒,揉揉惺忪睡眼,让波隆把他扶下来。
这栋房有两层,一楼是石材建筑,二楼则以木头建成,建筑物的一角拔起一座圆形塔楼。
这房子许多窗户都镶了铅,大门口挂着一盏外表华丽、以深红玻璃装饰的镀金球形灯笼。
“原来是妓院,”波隆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来妓院做什么?”
佣兵大笑。
“有了雪伊还不够?”
“以营妓的标准而言,她算是够了。
不过我现下人不在军中,常言道:人小胃口大。
听说这里的女人连国王都迷得住。”
“那小鬼年纪够大?”
“我指的不是乔佛里,是劳勃。
从前他最喜欢这间妓院。”
话说回来,乔佛里也差不多到了这个年纪,这可有意思了。
“你和黑耳部的人想来点乐子的话,尽管自便,但我有言在先,莎塔雅这家店索价不菲,这条街上随便哪家都比这里便宜。
总之你留个人在这里等我,到时候他要有办法把其他人都找到。”
波隆点点头。
“没问题。”
黑耳部众个个嘿嘿直笑。
进了门,一位身穿宽松丝衣的高大女人正等着他,她的皮肤色如黑檀,眼睛则是檀香木的颜色。
“我是莎塔雅,”她深深一鞠躬,唱道,“您就是——”“咱们别谈这个,名字是危险的东西。”
空气中充满异国香料的气味,脚下的马赛克地板则是一幅描绘两女**的图案。
“你这里很漂亮。”
“这是我致力追求的目标,很高兴首相大人喜欢。”
她的声音有如流动的琥珀,掺杂了几许盛夏群岛的口音。
“头衔也同样危险。”
提利昂警告她,“叫几个女孩出来给我瞧瞧。”
“乐意之至,您会发现她们个个温柔美丽,精通各种爱欲之术。”
她优雅地旋身开步,提利昂费力摆动只有她一半长度的腿脚,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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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到一个装饰华丽的密尔屏风后,暗暗向外窥探。
屏风上雕刻了奇花异草,以及梦寐闺女的图案。
妓院大厅里有个老人正以笛子吹奏轻快的乐曲。
一个留着紫色胡须、喝得醉醺醺的泰洛西人坐在摆满靠垫的壁龛里,爱抚膝上体态丰满的少女。
他已经解开了她的蕾丝上衣,正拿杯子往她胸部倒酒,然后用舌头舔净。
另有两个女孩坐在镶铅玻璃窗下玩瓦片棋,其中生雀斑的那位一头蜂蜜色秀发,发髻戴着蓝色花环;另一个皮肤平滑柔顺,有如磨亮的黑玉,生着一双深色大眼,以及小巧而尖挺的**。
她们穿的宽松丝衣用珠子串成的饰带系在腰间,阳光从彩色玻璃窗流泻进屋,透过轻薄罗衫,勾勒出她们年轻曼妙的胴体曲线。
提利昂顿时觉得**一阵肿胀。
“如您不嫌弃,我推荐那位黑皮肤的女孩。”
莎塔雅说。
“她好年轻。”
“大人,她已经十六岁了。”
给乔佛里正好,他想起波隆刚才的话,不禁这么想。
提利昂的第一次年纪更小,他还记得头一次脱下她衣服时她那羞涩的模样。
她有一头黑亮长发,还有能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的蓝眼睛,而他果真如此。
这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侏儒,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这女孩……
从你家乡得来?”
“大人,我的女儿体内虽流着盛夏国度的血液,却是在君临出生。”
想必他的讶异形现于色,莎塔雅又续道,“我的民族认为在青楼卖笑并非羞耻之事,在盛夏群岛,娴于床笫技艺者受人敬重。
许多贵族男女在春思**之后,便会进入花门柳户服侍数年,借以荣耀天上诸神。”
“这与天上诸神何干?”
“我们的肉体和灵魂都拜天上诸神所赐,不是吗?
他们赐给我们声音,好让我们借由歌唱表示崇敬;他们赐给我们双手,好让我们通过劳动兴建庙宇;他们也赐给我们欲望,好让我们透过**尊荣神灵。”
“记得提醒我将此话转告总主教,”提利昂道,“倘若那话儿也能做礼拜,想必我也是个虔诚之人。”
他摆摆手,“我很乐意采纳你的选择。”
“我这就去把女儿叫来,请这边走。”
女孩在楼梯口与他相见,她比雪伊高,但比她母亲稍矮。
她得跪下来,提利昂才能亲到她。
“我叫爱拉雅雅。”
和母亲不同,她只有极轻微的异国口音。
“大人,请随我来。”
她牵起他的手,走上两段阶梯,再穿越一个宽敞厅堂。
两旁是众多紧闭的门扉,一扇门后传来欢愉的喘气与尖叫,另一扇门内则是嬉笑和低语。
提利昂的那话儿硬了起来,紧紧贴上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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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这样下去可面子不保,他一边想,一边随爱拉雅雅步上另一座楼梯,来到角楼房间。
这里只有一扇门,爱拉雅雅领他进去,然后锁上。
房里有一张帷幕笼罩的大床,一个高大的衣橱(上面雕饰着**火辣的图案),以及一扇窄窗,玻璃镶了铅,绘成红黄钻石形态。
“爱拉雅雅,你真是漂亮,”两人独处后,提利昂对她说,“从头到脚,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令人惊艳,可是呢,如今你最吸引我的部位,却是你的舌头。”
“大人,我的舌头被**得很好,从小就学会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时候不该用。”
“很好,”提利昂微微一笑,“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你可有好提议?”
“有的,”她说,“大人只需打开衣橱,便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提利昂轻轻吻了吻她的手,然后爬进空旷的衣橱,爱拉雅雅则在身后把橱门关上。
他伸手在黑暗中摸索,寻找衣橱后的壁板,板子在他手下开始移动,然后整个被推到一旁。
墙壁后空空的漆黑一片,但经过一阵试探,终于摸到了金属。
于是他一手握住铁梯,一边用脚找到下面一级,开始往下爬。
直到深入街道的地底后,原本垂直的井状甬道方才变为倾斜的泥土隧道,瓦里斯手持蜡烛,正在那里等他。
这个瓦里斯和原本那个他判若两人,他脸上有疤,头戴有刺钢盔,露出一小撮黑色胡楂,硬皮背心外套了锁甲,腰际系着匕首和短剑。
“大人,莎塔雅的妓院您可满意?”
“满意极了。”
提利昂表示,“你确定这女人值得信赖?”
“大人啊,在这个变幻莫测、诡谲难料的世界上,我什么都不敢确定。
不过呢,莎塔雅对太后素无好感,她也知道之所以能除去亚拉尔·狄姆这个讨厌鬼,全是拜您所赐。
我们走吧!”
他迈开步伐朝隧道深处走去。
他连走路方式都变了,提利昂察觉。
瓦里斯浑身散发着劣酒和大蒜的味道,而非平日的薰衣草香。
“我挺喜欢你这套新行头。”
途中提利昂开口道。
“我的工作不允许我在大批骑士簇拥下穿越大街小巷,所以每次出城,我便扮成不同的身份,如此才能活得长久,继续为您效力。”
“我瞧皮衣挺适合你,下次你就该穿这身上朝。”
“大人,恐怕令姐不同意。”
“老姐会吓得尿裤子。”
他在黑暗中微笑,“照我沿路看来,她的眼线没跟住我。”
“大人,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令姐的手下多半也是我的人,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若是他们笨手笨脚,被人发现,我可不会喜欢。”
“哎,若是这么憋住一身欲火,大费周章地爬过衣橱,结果半点用也没有,我也不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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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不会没用。”
瓦里斯向他保证,“他们的确知道你在这里,至于会不会有人大胆到装成恩客,闯进莎塔雅的妓院里来,我虽不敢说,但小心谨慎总是没错。”
“这妓院怎么刚好有个秘密通道?”
“通道是另一位首相挖的,因为自重身份,他不愿光明正大地来这里。
对于这个通道,莎塔雅可是守口如瓶。”
“可你却知道。”
“小小鸟儿总往黑暗的通道里飞嘛。
小心,楼梯陡着呢。”
他们从一间马厩后的暗门走出,大约在雷妮丝丘陵下穿越了三条街的距离。
提利昂把门轰地一声关上,栏里有匹马嘶鸣开来。
瓦里斯吹熄蜡烛,将其放上梁架。
提利昂环顾四周,马厩共有一头驴和三匹马。
他跛着脚走到那匹花斑马旁,看了看马的牙齿。
“这是匹老马,”他说,“只怕一跑就要断气。”
“它的确不是打仗的料,”瓦里斯答道,“但用来代步足矣,且不会引人注目。
其他几匹也一样,至于那马厩小厮,他眼中所见,耳中所闻,都只有动物而已。”
太监从墙上挂钉处取下一件斗篷,斗篷是粗布织成,被太阳晒得褪了颜色,破旧不堪,唯有剪裁十分宽松。
“希望您别嫌弃。”
说着他为提利昂披上斗篷,将他从头到脚包裹住,还把兜帽拉下,让脸沉浸在阴影中。
“一般而言,人只会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瓦里斯一边为他穿衣,一边说,“侏儒不像小孩那么寻常可见,所以他们眼中所见只是一个身穿旧斗篷的小男孩,骑着老爸的马,外出替他跑腿。
话虽如此,您还是晚上来比较保险。”
“正合我意……
往后一定采纳。
此时此刻嘛,雪伊正等着我呢。”
他把她安顿在君临东北角的一座大宅,房子筑有围墙,离海不远,可他不敢去那里探望她,生怕被人跟踪。
“您骑哪匹马?”
提利昂耸耸肩。
“就这匹吧。”
“我来为您配鞍。”
瓦里斯自挂钉上取下鞍辔。
提利昂整整厚重的斗篷,焦躁地踱步。
“你错过了一场很热闹的会议,史坦尼斯似乎自立为王了。”
“我知道。”
“他指控我老姐和老哥**通奸,真不明白他是打哪儿知晓的。”
“或许他读过什么书,又看到劳勃私生子的发色,就像奈德·史塔克,还有之前的琼恩·艾林一样。
又或许有人告诉他啰。”
太监的笑声不若他寻常的咯咯笑,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粗嘎的声音。
“比如说,你这种人?”
“你怀疑我?
不,不是我说的。”
“就算是你说的,你会承认吗?”
“不会,但我既已保守了秘密这么久,何必把它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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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君罔上不难,但要瞒过草丛里的蟋蟀和烟囱里的小小鸟儿,可没那么容易。
更何况那些私生子就摆在那里,大家不都看得到?”
“劳勃的私生子?
他们怎么回事?”
“就我所知,他生了八个。”
瓦里斯一边摆弄鞍辔,一边说,“不管孩子的娘头发是古铜色、蜂蜜色、栗子色,还是奶油黄,生下的孩子发色全黑得跟乌鸦一样……
敢情他们的运气也和乌鸦的消息差不多。
你瞧,乔佛里、弥赛菈和托曼从令姐的肚子里蹦出来时,每个人的头发都金黄得像太阳,事实不就显而易见了吗?”
提利昂摇摇头。
她只需为丈夫生一个孩子,便足以驱散谣言……
但话说回来,那就不像瑟曦了。
“不是你说的,那是谁?”
“想也知道,铁定是个叛徒嘛。”
瓦里斯紧了紧马鞍的肚带。
“小指头?”
“这我可没说。”
提利昂让太监扶他上马。
“瓦里斯大人,”他坐在马鞍上说,“有时候我觉得全君临城里,就属你算我最好的朋友,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你是我最可怕的敌人。”
“这可奇了,大人。
咱们真是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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