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夹着细雨,抽打在琼恩脸上,他踢踢马刺,跨过涨水的溪流。
在他身旁,莫尔蒙总司令扯紧斗篷的兜帽,喃喃地诅咒着天气。
他的乌鸦停在肩上,风弄皱了羽毛,使它看来和熊老本人一样又湿又烦躁。
朔风突起,湿叶纷飞,好似一群死亡的飞鸟。
鬼影森林啊,琼恩可怜兮兮地想,不如说是水淹森林。
他暗自希望跟在后面的山姆还撑得住。
就算天气和煦,他也骑得不好,而今,雨下了整整六天,路况变得十分凶险,处处是软泥和碎石。
狂风卷起,漫天的雨落入眼睛。
温暖的雨水混合融雪,注满所有的小溪与河流,让人以为南方的长城也说不定会被它们冲垮。
此刻,派普和陶德一定会坐在大厅的炉火边,喝着晚餐前的开胃热葡萄酒。
琼恩羡慕他们。
他自己一身浸透的羊毛衣黏在身上,湿漉发痒,脖子和肩膀则因盔甲与长剑的重量而压得疼痛,更难受的是,他已彻底受够了盐鳕鱼、咸牛肉和硬奶酪的滋味。
前方,一只猎号发出震颤的声调,隔着交织的急雨显得分外朦胧。
“是布克威尔,”熊老宣布,“诸神保佑,卡斯特总算没挪窝。”
他的乌鸦把大黑翅膀扇了一扇,嘶哑地叫了一声“玉米”,便又继续整理羽毛。
琼恩常听黑衣兄弟们讲述卡斯特和他的堡垒的故事,现在终于亲眼目睹。
经过了七座空无一人的村庄,每个人都开始怀疑卡斯特的堡垒是否也像其他地方一样死寂荒凉,幸好担忧没有成真。
或许熊老能在那儿找到苦苦追寻的答案,他想,但至少,我们能摆脱大雨。
早前,索伦·斯莫伍德曾向大家保证,卡斯特虽然名声不好,但确是守夜人的朋友。
“我承认,这家伙精神不太正常,”他告诉熊老,“但要换你在这受诅咒的森林待上一辈子,也会跟他一样。
他虽然疯癫,却从不把我们游骑兵拒之门外,对曼斯·雷德更没好感。
他应该能向我们提供一些忠告。”
只要他提供一顿热饭,提供屋檐和干燥衣服,我就很满足了。
在戴文口中,卡斯特不仅弑杀亲人,还是骗子、强盗和懦夫,他甚至暗示对方和奴隶贩子与魔鬼打交道。
“更可怕的是,”老林务官“噼啪噼啪”地嚼着木制假牙,补充道,“这混蛋身上有股寒冷的味道,真的。”
“琼恩,”莫尔蒙司令命令,“骑到后面去,把消息告诉大家。
还有,提醒军官们约束部下,我不允许任何人打卡斯特老婆的主意。
谁也不准毛手毛脚,没事少跟她们搭腔。”
“遵命,大人。”
琼恩把马转回来时的方向。
能让飞雨暂离自己的脸庞,虽然为时不长,他也觉得舒心。
一路穿过众多兄弟,每人看来都像在哭泣,整个队列在树林中延伸半里之长。
在辎重车辆间,琼恩遇见了山姆威尔·塔利,塔利戴着一顶宽边稻草软帽,无精打采地坐在鞍上。
他骑着一匹高大笨拙的驮马,吆喝着其他几匹马。
雨点嗡嗡地打在遮住铁笼的篷布上,里面的渡鸦拍打嘶叫,不住地抗议。
“哈,你莫非放了只狐狸进去?”
琼恩打招呼。
山姆抬头,雨水从帽檐如注流下。
“喂,你好,琼恩。
不是的,它们只是讨厌下雨,和我们一样。”
“你感觉怎样,山姆?”
“湿透了。”
胖男孩竭力装出笑容,“还好,没什么危险。”
“那就好。
卡斯特的堡垒就在前面,希望诸神保佑,他让我们在温暖的炉火边借宿一宿。”
山姆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
“忧郁的艾迪说卡斯特是个恐怖的野蛮人。
他娶自己女儿为妻,除了自己订的规矩,什么律法都不依。
戴文还跟葛兰说他身上流的是没心肝的黑血,因为他母亲是个女野人,和游骑兵通奸,才有他这个杂……”突然间,他住了嘴。
“杂种,”琼恩笑道,“只管直说就是,山姆,我以前又不是没听过。”
他踢踢马刺,驱策**那匹结实的矮马前进。
“我得去找奥廷爵士。
对了,不可招惹卡斯特的女人哦,”好像山姆威尔还需要提醒似的,“扎营以后,我们再聊。”
找到奥廷·威勒斯爵士时,他正率领后卫部队一路缓行。
奥廷爵士和莫尔蒙年纪相当,矮短身材,尖尖的脸,模样总那么疲惫(从前在黑城堡时也一样)。
大雨无情地冲刷着他。
“好消息,”他说,“这里的湿气都浸进我骨头里去了,瞧,只怕连鞍子都在抗议哩,痛得很哪。”
回程路上,琼恩远远避开拉长的队列,转而在浓密的森林中选择捷径。
人马的声音渐渐降低,吞没在润湿的绿荒中,不一会儿,耳中只剩瓢泼大雨击打叶子、树木和岩石的声响。
天色刚入下午,森林里却黑如黄昏。
琼恩在岩石和水坑之间寻找道路,穿过大橡树,灰绿的哨兵树和黑皮铁树。
浓密的树枝为他搭起天篷,使他暂时摆脱雨点的敲打。
骑经一棵被闪电击中,爬满野生白玫瑰的栗树时,他听见草丛里沙沙作响。
“白灵,”他唤道,“白灵,过来。”
钻出来的却是戴文,他骑着一匹鬃毛杂乱的灰矮马,旁边还有葛兰。
熊老在行军纵队两翼都派出轻骑,不仅为了探察地形,更为了警报敌人的逼近。
他不敢大意,训令侦察兵们两两一组,结伴行动。
“啊,是你呀,雪诺大人。”
戴文咧嘴大笑,他的假牙是用橡木雕的,且极不搭配。
“我和这孩子还以为咱遇异鬼了哩。
怎么,狼走丢了?”
“他打猎去了。”
白灵不爱和队伍一起前进,但也不会跑远。
每当人们安营扎寨后,他自会找到总司令帐篷,返回琼恩身边。
“照我看,只怕是捉鱼去了吧,到处都是滔天大水。”
戴文说。
“我妈常说,多下雨对庄稼好。”
葛兰乐观地插话。
“吓,庄稼上的霉长得比较快,”戴文道,“像这样的雨能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省了洗澡的工夫。”
他的木假牙发出一声清脆的噼啪。
“布克威尔找到了卡斯特。”
琼恩告诉他们。
“他弄丢过他吗?”
戴文咯咯笑道,“你们这些小伙子啊,可千万别招惹卡斯特的老婆,听到没?”
琼恩笑了。
“想独占芳泽么,戴文?”
戴文再度嚼起假牙。
“别说,我还真有这种打算哩。
卡斯特还不是十根指头一个鸡巴,最多数到十一。
少两三个,想来也发现不了。”
“说真的,他到底有几个老婆啊?”
葛兰问。
“反正你是永远别想比啦,兄弟。
是嘛,老婆自己生,要多少有多少。
哦,雪诺,你那家伙回来啦。”
白灵小跑着来到琼恩马边,尾巴高翘,一身白毛在大雨中显得厚实了许多。
他来去无声,琼恩也不知道是何时出现的。
葛兰的马一闻到气息就惊得退开——即使现在,经过了一年多时间,马儿们还是没能习惯冰原狼的存在。
“跟我走,白灵。”
琼恩朝卡斯特的堡垒骑去。
他不敢想象在离开长城这么远的地方还能发现石制城堡,所以便自顾自地勾勒出一幅树丛之中栅栏围着木楼的景象,没料到,事实却更为糟糕:这里只有一个垃圾堆,一间猪舍,一栏空虚的羊圈和一座枝条与泥土敷的厅堂,不值一提,连窗户都没有。
大厅又长又矮,房木粗糙,屋顶上铺了草。
这个“堡垒”建在一座简直不配称为山丘的小坡上,四周环绕着一道土堤。
常年的雨水在堤防上蚀出无数小洞,棕色的水流随之溢下斜坡,汇入一道向北蜿蜒的奔流小溪,因为暴雨,原本便水源丰富的溪涧已成黑暗的急流。
土堤西南方,有一扇开着的小门,门边有一对插着动物头骨的长竿:一边是熊头,一边是羊头。
琼恩加入进门的大队伍,发现熊头上还有一点残存的血肉。
里面,贾曼·布克威尔的侦察兵与索伦·斯莫伍德的前卫部队已经把马排成行,忙着搭帐篷了。
猪圈里,一大群小猪偎在三头肥母猪身边。
旁边,一个小女孩一丝不挂地蹲在雨中的菜园里拔萝卜,另两个女人正准备屠宰一头猪。
牲畜尖声惨叫,高亢而恐怖,好似悲苦万分的人所发出的哭喊。
齐特的猎狗们疯狂咆哮回应,且不管齐特怎么咒骂制止,它们还是吠个不休,惹得卡斯特养的一群狗也叫喊着回应。
不过它们一见白灵,便纷纷住嘴,夹着尾巴逃走,只有少数几只还在低声抱怨,不肯认输。
冰原狼对它们不理不睬,琼恩也一样。
好吧,现在我们之中大概有三十人能暖暖和和,烘干衣服了。
琼恩仔细打量房子一眼得出结论,说不定能容纳五十人。
然而这地方太小,绝对不够两百人睡,所以多数人肯定还得待在外面。
可要他们住哪儿呢?
在这个杂乱的院落里,除了及踝深的水坑,就是湿漉漉的泥泞。
看来,又一个阴郁的夜晚等在眼前。
总司令已经把坐骑交给忧郁的艾迪照管。
琼恩下马时,他正忙着洗刷马蹄上的泥巴。
“莫尔蒙司令在大厅里,”他宣布,“他叫你过去。
不过你最好把狼留在外面,瞧他饿成那样,你会以为他要把卡斯特的孩子抓来吃了。
好吧,说真的,我自己就饿得能吃他一个孩子哩,只要热腾腾端上来就行。
去吧,马交给我。
对了,如果里面又暖又干,就不用给我说啦,没人请我进去。”
他边说边弹开马蹄底部一撮湿泥。
“这泥巴,你看像不像屎?
会不会这整个山坡都是卡斯特拉出来的呢?”
琼恩微笑道:“这个嘛,听说他在这儿住了好久哟。”
“你安慰不了我。
还是快进去见熊老吧。”
“白灵,留在这儿。”
他命令。
卡斯特堡垒的门是两片鹿皮,琼恩推开它们,弯腰越过门楣。
在他之前,已有二十来个游骑兵头目进了屋,围站在泥地正中的火盆边,水顺着靴子流下,聚成一个个小水塘。
厅堂里混杂着煤灰、粪便和湿淋淋的狗的气味,很难闻。
然而烟味虽重,空气却仍旧潮湿。
雨水从屋顶的烟洞渗进。
整栋屋子就只有这一个房间,外加顶上一个用做卧室的阁楼,通过一座摇摇欲坠的梯子相连。
琼恩还记得从长城出发当天自己的感受:纵然紧张得像个出嫁的少女,却也心怀渴望,期待前方不断升起的陌生地平线后有怎样的神秘和奇迹。
好啊,现在总算是发现了一个,他看着这间又脏又臭的大厅,一边告诉自己。
辛辣的烟雾熏得他眼睛流泪。
真可惜,派普和陶德错过了这么精彩的事儿。
卡斯特靠在火盆边,他是屋内唯一一个有椅子坐的人。
连莫尔蒙司令都只能挤在长凳上,他的乌鸦在他肩上嘀咕着。
贾曼·布克威尔站在他身后,打补丁的盔甲和湿得发亮的皮衣不住淌水,索伦·斯莫伍德也站在旁边,身穿以前属于杰瑞米爵士的胸甲和黑貂皮斗篷。
相较之下,卡斯特一身羊皮背心和兽皮拼成的斗篷显得寒酸了许多,然而在他粗大的手腕上,却戴有一只手镯,分量颇重,金光闪闪。
他看上去虽已进入人生末途,头发由灰转白,时日应该不多,但毋庸置疑,仍旧是个很有力量的人。
扁平的鼻子和下垂的嘴唇让他的模样带有几分凶残,他还缺了一只耳朵。
这就是活生生的野人。
琼恩想起老奶妈口中用头骨饮血的蛮人。
但眼前的卡斯特喝的是淡黄啤酒,用的是琢石杯子。
也许他根本不知道那些故事哩。
“三年没见着班扬·史塔克了,”他告诉莫尔蒙,“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想念他。”
六七只小黑狗和一两头落单的猪在长凳之间躲迷藏,穿着褴褛鹿皮的女人们送来一杯杯啤酒,并生好炉火,开始往壶里切萝卜和洋葱。
“就去年,他应该路过这儿。”
索伦·斯莫伍德道。
一只狗在他腿边嗅来嗅去。
他飞起一脚,踢得它汪汪直叫。
莫尔蒙司令说:“当时,班扬是出来搜寻威玛·罗伊斯爵士的,他跟盖瑞及小威尔一起失踪了。”
“哦,这三个我还知道。
带头的贵族小少爷比这些狗崽子大不了多少,穿一身貂皮斗篷拿着黑剑,就骄傲得了不起,还不屑于睡我屋子呢。
不过我老婆们倒把眼睛瞪得牛大,望着他瞧。”
他转头斜视离他最近的女人。
“盖瑞说他们在追踪土匪强盗。
我给他说,你自个儿当头的都是个菜鸟,最好别真的追上。
就乌鸦而言,盖瑞还不算太坏的种。
这家伙,耳朵比我还少,都是给寒风咬的,和我一样。”
卡斯特笑了,“现在么,听说他头也没啦。
不知栽在哪条道上啰。”
琼恩回想起洒在白雪里的那摊红血,想起席恩·葛雷乔伊踢死人头的情景。
此人是个逃兵。
回临冬城的路上,琼恩和罗柏一起赛跑,在雪地里发现六只冰原狼小崽。
一千年前的往事。
“威玛爵士离开后,去了哪里?”
卡斯特耸肩,“我事情多着呢,哪有空管乌鸦打哪儿来,飞哪儿去。”
他把酒一饮而尽,杯子放到一边。
“嘿,整整一年,都没南方的好酒来啦!
我缺酒,还缺把新斧子。
旧的太钝,没用,老子有一大堆老婆要保护哩。”
他环视他那群忙碌的妻子。
“你们这里人少,又孤立无援,”熊老说,“只要你愿意,我这就派人护送你南下长城。”
乌鸦似乎很喜欢这提议。
“长城。”
它尖叫,一边张开黑色的翅膀,莫尔蒙的颈上好似戴了高领子。
主人做出一个肮脏的笑容,露出满口破黄牙。
“我们去那儿干什么,伺候你晚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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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可是天生的自由民。
我卡斯特决不伺候任何人。”
“如今是艰难时代,独居荒野很不妥啊。
冷风已然吹起。”
“让它们吹。
我的根基深得很。”
卡斯特猛然抓住一个路过的女人的腰。
“告诉他,老婆。
告诉乌鸦大人我们有多喜欢这地方。”
女人舔舔薄唇。
“这里是我们的土地。
卡斯特的堡垒保护我们的安全。
我们宁可身为自由人而死,也决不当奴隶。”
“奴隶。”
乌鸦咕哝着。
莫尔蒙倾身向前,“一路走来,每个村子都遭遗弃。
离开长城以后,你这儿是我们头一处见到活人的地方。
其他人都消失了……
被杀,逃走,还是被俘,我不知道。
连动物也都不在了。
什么都没有。
早些时候,我们还在离长城仅几里格的地方找到班扬·史塔克手下两个游骑兵的尸体。
他们苍白冰冷,手脚乌黑,伤口不流血。
我们把他们带回黑城堡,他们却在半夜里爬起来杀人。
其中一个杀掉了杰瑞米·莱克爵士,另一个跑来杀我,可见他们虽然保留着生前的某些记忆,但已经换成了一副毫无人性的歹毒心肠。”
女人合不拢嘴,脸上活像长了个潮湿的粉红洞穴,但卡斯特嗤之以鼻:“我们这儿可没那种麻烦……
我谢谢你,不要在我的屋檐下说这些邪恶的事。
我是个敬神的人,神灵会保佑我平安。
就算尸体变鬼爬出来,我也知道怎么送他们回坟墓。
不过嘛,得先找把称手锋利的新斧子。”
他一巴掌打在妻子身上,吼着要她快行动,“再拿点啤酒来,搞快点。”
“既然你不怕死人,”贾曼·布克威尔说,“那活人呢,大人?
你的国王怎么说?”
“国王!”
莫尔蒙的乌鸦尖叫,“国王,国王,国王。”
“那个曼斯·雷德?”
卡斯特朝火堆啐了一口。
“所谓的‘塞外之王’?
哼,自由民要国王干吗?”
他转头斜视莫尔蒙,“好吧,我可以给你讲讲雷德和他干的那些勾当,不过我记性可不太好。
告诉你吧,这些空****的村庄,都是他干的。
如果我也那么好欺负,等你们找到这儿,早不见人了。
他派来一个骑马的,叫我务必离开自己的堡垒,去他脚边摇尾巴。
人被我赶走了,只要了舌头。
喏,就钉在墙上。”
他指了指,“或许我能告诉你上哪儿去找曼斯·雷德,如果我记得住的话。”
他又咧开黄板牙笑了,“这个我们可以慢慢谈。
你们大概很想住我的屋檐下吧,嘿嘿,只怕还想把我的猪报销光呢。”
“有个屋檐遮风挡雨咱们感激不尽,大人,”莫尔蒙说,“我们走了很长的路,全身都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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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今晚你们就算是这里的客人。
就只今晚,我可不太喜欢乌鸦。
上面的阁楼我和我老婆睡,下面的地板你们爱怎么安排都行。
我提供二十人份的肉和啤酒,多的没有。
你手下多余的黑乌鸦就啄自己带的玉米去吧。”
“我们有足够的给养,大人,”熊老说,“我们很乐意与您分享我们的食物和饮酒。”
卡斯特用毛茸茸的手背揩揩下垂的嘴唇。
“我会尝尝你的酒,乌鸦大人,我会的。
最后一件事:哪只臭手敢碰我老婆一下,我就把它给剁掉。”
“你的屋檐下,你说了算。”
索伦·斯莫伍德道,莫尔蒙司令僵硬地点点头,他看上去一点都不高兴。
“那就说定了,”卡斯特不情愿地哼了一声,“你们这群乌鸦里有会画图的吗?”
“山姆·塔利行,”琼恩挤上前,“山姆他爱死地图了。”
莫尔蒙示意他走近。
“叫他吃饱了就过来,带上羽毛笔和羊皮纸。
把托勒特也找来,让他拿上我的斧头,作为送给主人的谢礼。”
“这家伙是谁?”
琼恩正要离开,卡斯特开口道,“他看来像个史塔克。”
“他是我的事务总管和侍从,琼恩·雪诺。”
“哦,私生子?”
卡斯特上下打量着琼恩。
“男人要跟女人睡,就该把她讨来当老婆,像我这样。”
他挥手赶琼恩离开。
“好吧,赶快去办事,小杂种,一定给我拿把又好又利的斧子,锈铁不顶用。”
琼恩·雪诺僵硬地一鞠躬,连忙离开。
出门时奥廷·威勒斯爵士刚好赶到,两人差点在鹿皮门边撞个满怀。
门外,雨势稍缓,院内到处搭起帐篷,堤外的树木下也有。
忧郁的艾迪正在喂马。
“送野人一把斧子,有何不可?”
他指指莫尔蒙的武器,那是一把镶着金饰花纹的短柄战斧,黑铁斧刃。
“他会还我们的,我发誓。
不过到时候是插在熊老的头骨里还,聊胜于无。
咱们干吗不把所有的战斧长剑通通都给他算了?
骑马的时候,它们叮当喀啦,吵死人啦。
没了它们,我们大概会走得更快,直通地狱之门。
你说,地狱里也下雨吗?
也许卡斯特该要顶好帽子。”
琼恩笑道:“他要的是斧子,还有葡萄酒。”
“你瞧,这就是熊老高明的地方。
先把野人灌得酩酊大醉,等他操斧子杀我们时,说不定就只砍到耳朵。
头只有一个,耳朵却还有两个哪。”
“斯莫伍德说卡斯特是守夜人的朋友。”
“你知道是守夜人朋友的野人和不是守夜人朋友的野人区别在哪儿吗?”
这位阴沉的侍从道,“敌人会把我们弃尸荒野,喂乌鸦和野狼;朋友则会把我们悄悄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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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门上那头熊到底挂了多久啊,我们吆喝着到来之前,卡斯特挂在门上的又是什么呢?”
艾迪怀疑地望着斧子,雨水不住流下他的长脸。
“里面干不干?”
“比外面当然干得多喽。”
“如果我进去以后,不太靠近火堆,说不定他们到早上才发现我。
虽然进到房里的人算是最先没命,但至少死的时候身上干干燥燥的。”
琼恩忍俊不禁。
“卡斯特是一个人,而我们有两百弟兄。
他杀得了谁呀?”
“你在安慰我,”艾迪说,他的语气低沉到极点,“不过嘛,死在上好的利斧下还算不错。
要是被槌子谋杀可就惨了。
有一次,我见人被槌子挥中,皮一点没破,可脑袋里全打烂啦,胀得像个大葫芦,整个变成紫红。
他人长得本来不错,死的时候却很丑。
谢天谢地,我们送的不是槌子。”
艾迪摇头走开,一身浸透的黑斗篷不住淌水。
琼恩喂了马,才想起自己没吃晚餐。
他正思索上哪儿去找山姆,忽然听到一声惊恐的尖叫:“狼!”
他沿着厅堂飞跑,冲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靴子不断陷入烂泥。
一个卡斯特的女人背靠溅满烂泥的墙,“别过来!”
她朝白灵尖叫,“你别过来!”
冰原狼嘴衔一只兔子,身前还躺着一只血淋淋的死兔。
“快帮我把他赶走吧,大人。”
她看见他,便开口哀告。
“他不会伤害你。”
他只需一眼便明白问题所在:一个小木栏箱,板条碎了,湿草散了一地。
“他一定是饿了,很久都没发现猎物。”
琼恩吹个口哨。
冰原狼立刻几口把兔子吞下,齿间嚼着碎骨,轻轻走到他身边。
女人紧张地瞪着他们。
他这才发觉她有多年轻,估计才十五六岁,因为雨的关系,黑发乱糟糟地贴在憔悴的脸上,光脚丫子上直到脚踝都是泥。
兽皮拼凑缝成的衣服下,她的身体初露怀孕的迹象。
“你是卡斯特的女儿?”
他问。
她把一只手放在肚子上。
“现在是他老婆,”她沿着墙壁,小心翼翼地避开狼,然后伤心地跪在破碎的兔箱前,“我是来喂兔子的。
我们没有羊了。”
“我们守夜人会补偿你。”
琼恩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否则他定会倾囊而出……
虽说他不知在长城之外,一把铜板甚或一块银币对她来说有什么用。
“明天我会给莫尔蒙司令说。”
她用裙子擦擦手。
“大人——”“我不是什么大人。”
然而受女人的尖叫和兔箱破裂的声音吸引,这时其他人也围拢过来。
“小妹妹,别信他,”姐妹男拉克道,他来自于三姐妹群岛,是游骑兵中的无赖,“他可是雪诺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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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冬城的私生子,还是国王的兄弟咧。”
齐特嘲笑道,他把猎狗留下,独自前来凑热闹。
“这头狼饥肠辘辘地望着你哟,小妹妹,”拉克说,“说不定他盘算着你肚里面那团嫩肉呢。”
琼恩可不觉得有趣。
“你别吓她。”
“确切地说,是警告她。”
齐特咧牙露齿的笑容和他满脸的疖子一样丑陋。
“我们不能和你们讲话。”
女孩突然想起。
“等等。”
琼恩说,但迟了。
她突然跳起来,跑了开去。
拉克想抓剩下的那只兔子,不料白灵更快。
他露出利齿,吓得姐妹男在泥地一滑,瘦小的屁股坐倒在地。
众人哄堂大笑。
冰原狼叼起兔子,交给琼恩。
“没必要去吓小女孩。”
他告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