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给兰尼斯特!
还有一个给史塔克!”
“真是可耻啊,造孽啊,”一个老头唏嘘道,“先王若是还在,决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
“劳勃国王吗?”
艾莉亚忍不住问。
“伊里斯国王,诸神保佑他。”
老头道。
他的声音太响了些,一个卫兵慢腾腾地晃悠过来,老头被打掉两颗牙,那晚无人再说话。
除俘虏之外,格雷果爵士还带回十几头猪、一笼鸡、一头骨瘦如柴的奶牛和装满九辆马车的咸鱼。
魔山和他的手下有马可骑,但俘虏们全是步行,凡因羸弱而掉队或笨到想逃跑的人都会被当场格杀。
夜间,士兵会把女人们带到灌木丛里,她们中的大多数似乎早有准备,也就相当顺从地去了。
有个女孩比旁人要漂亮,每晚都被四五个不同的男人带出去,最后她终于忍不住用石块砸了一个士兵。
于是格雷果爵士当着大家的面,举起那把丑陋的巨剑一挥,砍掉了她的脑袋。
“尸体扔去喂狼。”
完事之后,他一边将剑递给侍从擦拭,一边下令。
艾莉亚时时不忘瞥看缝衣针,它就插在一个黑须秃顶的士兵腰间,那人名叫波利佛。
幸亏他把它抢走了,她心想,否则她定会拿它去刺杀格雷果爵士,然后被他劈成两半,丢去喂狼。
波利佛虽然抢了缝衣针,但他并不若其他人那么坏。
她刚被抓时,兰尼斯特士兵对她而言都是无名无姓的陌生人,带着护鼻盔,看起来都差不多,但经过一些时日,她逐渐熟悉了所有人。
你得知道,谁懒惰,谁残忍,谁聪明,谁蠢笨。
你得知道,虽然那个外号“臭嘴”的人有她所听过最恶毒的口舌,但你若开口求他,他会多给你一片面包,而快活的老奇斯威克和说话轻声细语的拉夫只会反手给你一巴掌。
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耳朵听,就如从前詹德利擦拭他的牛角盔一样,艾莉亚将她的仇恨反复研磨。
那顶牛角盔如今戴在邓森头上,她为此而恨他;她恨波利佛抢走缝衣针,她恨老奇斯威克自命不凡,她尤其恨“甜嘴”拉夫用长枪刺穿了罗米的咽喉。
她为尤伦而恨亚摩利爵士,为西利欧而恨马林·特兰爵士,为屠夫之子米凯而恨猎狗,恨伊林爵士、乔佛里王子及太后则因为他们害死了父亲、胖汤姆、戴斯蒙乃至珊莎的狼“淑女”。
只有记事本过于可怕,她不敢恨。
有时候,她几乎忘记他的存在,因为当他不主持审讯时,不过是普通一兵,且比多数人都安静。
他的长相毫无特征,没有人会注意他。
每天夜里,艾莉亚都会复诵他们的名字。
“格雷果爵士,”她朝自己枕着睡觉的石头低语,“邓森,波利佛,齐斯威克,‘甜嘴’拉夫。
记事本和猎狗。
亚摩利爵士,伊林爵士,马林爵士,乔佛里国王,瑟曦太后。”
从前在临冬城,艾莉亚会跟母亲去圣堂(或跟父亲去神木林)祈祷。
这条通往赫伦堡的路上没有神祇,这些名字就是她唯一的祷词。
日复一日,沿着湖岸,白天赶路,夜晚复诵姓名,直到最后树木渐疏,眼前出现绵延起伏的山丘、蜿蜒的溪流和阳光普照的原野。
平原上,数栋烧毁的庄园其骨架像焦黑的烂牙齿一般竖立。
之后又走了一整天,他们方才隐约看到赫伦堡的塔楼耸立在蓝色的湖畔。
等到赫伦堡就会好了,俘虏们安慰彼此,但艾莉亚却不那么肯定。
她还记得在老奶妈的故事里,这是一座由恐惧所建筑的城堡,黑心赫伦将婴孩之血与泥灰混合——每当说到这里,老奶妈总会压低声音,孩子们得靠过去才听得见——但伊耿的龙吐出火焰,穿过巨大的石墙,烤焦了赫伦和他所有的儿子。
艾莉亚一边用长出硬茧的脚不断前行,一边咬紧嘴唇。
不会太久了,她告诉自己,那些塔楼只有数里地远。
但他们那天走了一整天,第二天又走了大半天,才终于到达泰温公爵麾下大军营区的边缘,即城堡西面一座烧成废墟的小镇。
远看赫伦堡容易使人产生错觉,因为它实在过于巨大,庞大的围墙从湖边拔地而起,陡峭突兀一如山崖,城垛上排列着木头和铁制作的弩炮,看上去就跟虫子一般小。
沿湖有众多旗帜,插在西境军人的帐篷上,艾莉亚虽不能辨出旗上的纹章,却能闻到兰尼斯特部队散发出的臭味。
从味道中,艾莉亚得出结论,泰温公爵已在这儿驻扎有一段时日。
营地外的便池已经满溢,苍蝇成群,环绕营区的尖桩上长出了淡淡的绿茸毛。
赫伦堡的城门楼有临冬城的主堡那么大,石壁开裂褪色,十分可怖。
从城墙外看去,只能见到五座巨塔的顶端,其中最矮的一个也有临冬城最高塔楼的一倍半高,但它们不像正常塔楼那样高耸屹立,艾莉亚觉得它们好似老人粗糙弯曲的手指,正在摸索飘过的云彩。
她记得老奶妈讲过,石壁如何像蜡烛般融化,顺着台阶和窗户流淌,闪耀着阴暗炙热的红光,朝赫伦藏身之处流去。
眼下,艾莉亚相信故事里的每一个字,这些塔楼一座比一座诡异畸形,它们凹凸粗糙,破裂失衡。
“我不要进去!”
当赫伦堡的大门朝他们敞开时,热派尖叫道,“这里面闹鬼!”
这话给齐斯威克听到了,但这次他只笑笑。
“面包小弟,你自己挑好了:要么跟鬼待在一起,要么成为其中之一。”
于是热派跟大家一起走了进去。
俘虏们被赶进一间木石结构、充满回音的大澡堂,又被迫脱光衣服,进入滚烫的热水盆里使劲搓洗身子。
两个相貌凶恶的老妇人一边监督他们,一边露骨地评论,就当他们是新到的驴子。
轮到艾莉亚时,埃玛贝尔太太对她的脚啧啧称奇,而哈拉太太摸到她手指上久练缝衣针磨出的老茧。
“我敢打赌,这家伙是个搅黄油的好手。”
她说,“瞧你,是农夫的小崽子吧?
好啦,别在意,孩子,这世道,只要卖力干活,就有机会往上爬,如果你不卖力呢,就一定会挨打。
你叫什么?”
艾莉亚不敢说出真名,但阿利也不行,那是男孩的名字,她们看得出她不是男孩。
“黄鼠狼,”小女孩第一时间闪入她的脑海,她便顺势答道,“罗米叫我黄鼠狼。”
“真是人如其名,”埃玛贝尔太太吸吸鼻子,“头发乱得没谱,完全是个跳蚤窝。
我们先剪掉它,然后派你去厨房。”
“我想去照看马匹。”
艾莉亚喜欢马儿,况且如果在马厩工作,说不定能偷匹马逃走。
哈拉太太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她肿胀的嘴唇立刻又全裂开了。
“多嘴多舌,有你苦头吃!
没人征求你的意见!”
嘴里的血有一股咸涩的金属味,艾莉亚垂下视线,一言不发。
如果缝衣针还在我手上,她绝不敢打我,她闷闷不乐地想。
“泰温大人和他的骑士们的马自有马夫和侍从照顾,用不着你这种小人!”
埃玛贝尔太太道,“厨房既暖和又干净,天天吃得饱、睡得暖,你本可在那儿过得不错,但瞧你不是个聪明的主儿。
哈拉,我看还是把这家伙丢给威斯。”
“你说行就行,埃玛贝尔。”
于是她们塞给她一件灰色粗纺的羊毛裙和一双不合脚的鞋,打发她走了。
威斯是“号哭塔”的管事,生得矮胖,有一只肉乎乎的酒糟鼻,丰满的嘴角下还有一簇扎眼的红疖子。
连带艾莉亚共有六个人分配给他,他用锐利的目光巡视这些人,“兰尼斯特家对下人是很慷慨的,你们这帮家伙本来不配侍奉大人们,但现在在打仗,只好将就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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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们工作努力本分,或许某天能升到我的位置;但如果得寸进尺,在大人们面前放肆的话,回头瞧我怎么收拾你们!”
他神气活现地在他们面前来回踱步,训示他们绝不能直视贵族的眼睛,绝不能自己开口说话,绝不能挡大人们的路等等。
“我的鼻子从不撒谎,”他夸口,“我能闻出轻蔑,闻出傲气,闻出违拗,若是让我闻到一丁点这些臭味,你们就得付出代价。
从你们身上,我只想闻到一种味道: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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