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骑士风范的行为,”驶近看清之后,布蕾妮说,“真正的骑士决不会饶恕这般无耻的屠杀。”
“真正的骑士每次上战场都做得更狠,妞儿,”詹姆道,“这不过是小菜一碟。”
布蕾妮转舵朝河岸驶去,“我不会把无辜的人留给乌鸦。”
“好个没心肝的妞儿!
乌鸦不是活神仙,也需要食物果腹。
走我们的路,留下这帮死鬼,傻女人。”
他们在那棵斜伸出水面的大栎树上方着陆。
布蕾妮降下风帆,詹姆爬出去,镣铐使他的行动显得十分笨拙,红叉河水浸满他的鞋子,湿透他褴褛的马裤。
他笑着跪下,把头深埋进水里,湿漉漉地甩**。
手上都是结块的污泥,等仔细洗干净,这双手终于变回白皙纤细的模样。
可他的腿僵得要命,几乎站不稳。
妈的,我在霍斯特·徒利的黑牢里待得太久了。
布蕾妮和克里奥把船拖上岸。
尸体就挂在他们头上,散发出腐烂水果的气息。
“得有人去把绳索割断。”
妞儿说。
“我来爬树,”詹姆叮叮当当地跋涉上岸,“先请你把镣铐去了。”
妞儿不理他,只目不转睛地凝视一具女尸。
詹姆的脚镣才一尺长,只能迈着小碎步凑过去。
当他看到悬得最高的那具尸体颈项上挂的粗牌子时,不由得哈哈大笑。
“贱人与狮子同床。”
他读道,“啊哈,是的,这是毫无骑士风范的行为……
但是你们这边干的,不是我们的人。
可怜的女人,到底造了什么孽哟?”
“她们是旅店小妹,”克里奥爵士说,“记得这儿曾是个旅店,我上回来奔流城,还带着队伍在此过夜。”
如今这栋建筑除了石地基、倒塌的房梁及一些烧得焦黑的灰烬以外什么也没留下。
轻烟从瓦砾堆中冒出来。
很久以前,詹姆就把妓女和情妇都留给提利昂去关心,他只有瑟曦一个女人。
“看来这些女孩取悦了我父亲大人的士兵们,也许给他们送过吃喝,所以得到了叛徒的颈圈——就为一个吻和一杯麦酒。”
他向河的四周来回巡视,确定附近没人。
“这里是布雷肯家的地盘,也许是杰诺斯大人亲自下的令。
我父亲烧了他的城堡,恐怕他怀恨在心。”
“也可能是马柯·派柏所为,”克里奥爵士说,“或者是那个在森林里躲躲藏藏的贝里·唐德利恩,不过我听说他只杀士兵,不害平民。
再或许是卢斯·波顿手下的北方人干的?”
“波顿在绿叉河被我父亲打败了。”
“但没被消灭。”
克里奥爵士道,“泰温大人向渡口进军时,他再度南下,若奔流城中的消息属实,他已从亚摩利·洛奇爵士手中夺取了赫伦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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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不喜欢这个消息。
“布蕾妮,”他说,希望礼貌一点可以让她听听他的话,“如果波顿大人占领了赫伦堡,三叉戟河和国王大道都将被封锁。”
那双蓝色的大眼睛里似乎出现了一丝不确定。
“你受我保护,除非杀了我,否则谁也不能碰你。”
“我不认为这能对他们造成什么困扰。”
“我的武艺和你相当,”她防备地说,“我是蓝礼国王选中的七卫之一,他亲手将彩虹护卫的七色丝披风系在我的肩膀上。”
“彩虹护卫?
想必是个七仙女骑士团啰?
有位歌手曾说穿丝袍的女人个个美丽……
但他和你没照过面,对吧?”
女人脸红了。
“我们还得掘墓。”
她开始爬树。
她爬上树干,这棵栎树的下半部分枝干宽得可以让人站立。
她手握匕首,穿行在树叶丛中,砍落尸首。
躯体落下,苍蝇一下子围过来,落下的尸体越多,臭气也越来越重。
“正派人干吗帮妓女埋尸呀?”
克里奥爵士抱怨,“再说,我们没工具掘土,瞧,这里没有铲子,我可不会用我的剑,我——”布蕾妮惊叫一声,飞跳下树。
“上船,快,远处有帆。”
他们全速撤退。
詹姆跑不起来,只能由表弟拽回小船上。
布蕾妮推桨开船,匆忙升帆。
“克里奥爵士,你和我一起划。”
表弟点头称是。
这回小船比以前驶得更快,水流、风向和整齐的划动都帮着他们。
戴镣的詹姆无所事事,便竭力瞭望上游。
风帆的尖头出现在视野里,红叉河回环时,隔着一片树林,它看起来就像在田野上向北方移动,而他们却在往南,但这只是假象。
他手搭凉棚:“褐红与水蓝。”
布蕾妮的大嘴无声地蠕了蠕,活像头反刍的乳牛。
“快,爵士。”
旅馆很快在身后消失,帆的尖头也不见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
一旦追踪者们越过回环,风帆会再度出现。
“看来,咱们只能希望高贵的徒利家族停下来埋葬横死的妓女啰。”
詹姆不敢想象被送回监牢的前景。
如果提利昂在场,定有许多好计谋,而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操家伙和他们打。
此后大半个钟头,他们都在不安地探望追踪者,同时于不断出现的弯道和杂木丛生的小沙洲间潜行。
正当他们以为摆脱了追赶的时候,远处的帆却终于出现。
克里奥爵士停止划桨,“异鬼抓走他们!”
他擦擦额头的汗珠。
“快!”
布蕾妮催促。
“追兵是艘河上战船。”
詹姆仔细观察后宣布,来船随着每次击桨,越变越大。
“每边九支桨——十八个人。
若甲板上还有士兵,就更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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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帆也比我们大,追上来只是时间问题。”
克里奥爵士僵住了。
“十八个?”
“对,一人得料理六个。
其实,八个对我而言都不成问题,只要没这些铁玩意儿妨碍。”
詹姆举起手腕。
“好心的布蕾妮小姐愿不愿放我呢?”
她没理他,把全副精力用在划船上。
“我们早出发半晚,”詹姆说,“他们天亮后才开始行动。
就算中途收桨节约体力,划了这么长时间,也该筋疲力尽,只是看着我们的帆鼓起了劲而已,不会持续很久。
我们可以干掉很多人。”
克里奥爵士张口结舌。
“可……
可他们有十八个。”
“不止,我猜有二十甚至二十五人。”
表弟呻吟起来:“我们毫无希望……”“我说过有希望吗?
我的意思是,最好的结局就是手握长剑战死沙场。”
没错,詹姆·兰尼斯特从来不怕死。
布蕾妮停止划船。
汗水将她亚麻色的头发凝成一股一股的,搭在前额,使她更难看了。
“你受我的保护。”
她说,粗重的声音饱含怒火,几乎就是咆哮。
他为她的顽固感到好笑。
她真是条带**的猎狗——如果她那**也算**的话。
“保护我啊,妞儿;或者放了我,让我自己保护自己。”
战船飞快驶向下游,如腾飞的巨大木蜻蜓。
在木桨的疯狂击打下,周围的水成了乳白色。
来船景象变得清晰,甲板上簇拥着人群,他们手中有金属的反光,詹姆还发现弓箭手的踪影。
弓箭手他恨弓箭手。
这横冲直撞的战船船头站有一位矮壮的秃顶男子,浓密的灰眉毛,强健的手臂。
他在铠甲外穿了件白色旧罩袍,上绣一根淡绿垂柳,但斗篷是用徒利家的银鱼纹章扣系住的。
罗宾·莱格爵士是奔流城的侍卫队长,年轻时出了名的强悍,但他的时代已然过去——他与霍斯特·徒利同年,两人都已老去。
两船相隔不到五十码时,詹姆围住嘴巴叫道:“来为我送行吗,罗宾爵士?”
“来送你回去,弑君者,”罗宾·莱格爵士大吼,“你的头发呢?”
“我希望自己多件法宝,靠头上的灿烂光芒影响敌人。
瞧,这对你起作用了。”
罗宾爵士没被逗乐。
小艇和大船之间的距离缩小到四十码。
“把桨和武器扔到水里,我不会伤害任何人。”
克里奥爵士扭动身子。
“詹姆,告诉他,是凯特琳夫人放了我们……
交换俘虏,这是合法的……”詹姆照实说明所有情况。
“凯特琳·史塔克不是奔流城的统治者,”罗宾爵士吼回去。
四个弓箭手挤到他旁边,两人站,两人跪,“把剑扔进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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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剑,”他答道,“如果有的话,我会捅穿你的肚子,再割下那四个胆小鬼的卵蛋。”
回应他的是一阵箭雨。
其中一支猛扎在船桅上,另两支刺穿风帆,第四支差一尺射中詹姆。
红叉河的又一个大转弯就在眼前,布蕾妮把小艇转向弯道的方向。
转弯时,甲板剧烈摇晃,撑满的帆噼啪作响。
一个大沙洲矗立在河中央,主河道向右,而它和北岸的悬崖间只有一条狭窄的小道。
布蕾妮掌舵向左驶去,帆布涟漪阵阵。
詹姆望进她的眼睛。
好漂亮的眼睛,他心想,充满镇静。
他知道如何阅读男人的眼睛,如何发现其中的恐惧。
而她充满了决心,丝毫没有绝望。
只剩三十码,大船也进入弯道。
“克里奥爵士,掌舵,”妞儿命令,“弑君者,操桨,帮我们撑开岩石。”
“乐意为小姐效劳。”
木桨虽不比铁剑,好歹可以打烂敌人的脸,还能挡开攻击。
克里奥爵士把桨塞到詹姆手中,爬向船尾。
他们越过沙洲前端,向那小道急速转向,小艇倾斜时,激起的水柱击打在崖壁上。
沙洲树木茂密,成群的柳树、栎树和高大的松树在激流中洒下长长的阴影,掩盖了暗礁和被淹没的腐败树干。
左边的悬崖陡峭而凹凸,碎石和断屑从岩壁上不断下落,让底部的河流翻滚着白色泡沫。
他们从艳阳下进入黑影中,在这道树木组成的绿墙和灰棕色的石岩间,战船发现不了他们。
不过是箭雨间的小小喘息,詹姆一边想,一边将船从半淹的巨石旁推开。
小艇突然摇晃起来。
他听到轻柔的溅水声,回身扫视,布蕾妮已然消失。
隔了半晌,他发现她正努力从悬崖下的水流中浮起来,涉过一个浅水洼,爬过岩石,开始攀登。
克里奥爵士目瞪口呆。
蠢货,詹姆暗想。
“别管那妞儿,”他厉声对表弟喝道,“掌好舵。”
他们看见树丛后的帆,河上战船完全驶进了小道入口,离他们还有二十五码。
对方的船头剧烈摇晃着,数支箭矢射出,每支都差得甚远。
两船的晃动让弓箭手很难瞄准,但詹姆知道他们很快就能找回平衡。
布蕾妮爬到了岩壁中间,正努力寻找落脚点,以求登顶。
罗宾·莱格会发现她的,而一旦被他发现,她就将被弓箭手们射下来。
詹姆希望老人的矜持会蒙蔽他的眼睛。
“罗宾爵士,”他高喊,“我有话说。”
罗宾爵士举起一只手,弓箭手们放低长弓。
“快说,弑君者,我没工夫浪费时间。”
詹姆呼喊时,小艇触到一大窝碎石,晃得厉害。
“我有一个更具建设意义的提议——一对一决斗,就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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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我是刚出生的婴儿,兰尼斯特?”
“不,我以为你是快呜呼哀哉的老鬼。”
詹姆举起胳膊让其他人看见他的手铐,“我可以戴镣跟你打,你怕什么?”
“不怕你!
爵士,如果我能选择,这方式再好不过,但给我的命令是尽可能将你生擒。
弓箭手!”
他发出信号,“搭箭,拉弓,放——”距离不满二十码。
弓箭手不会失手,不过当他们拉开长弓时,一阵鹅卵石的瀑布落在周围。
小石块砸在甲板和舵上,弹入水中。
懂得抬头的聪明人发现一块母牛般大的巨石从悬崖顶落了下来。
罗宾爵士惊惶地呼喊。
岩石坠入空中,撞上岩壁,裂成两半,猛冲而下。
大的那块折断船桅,撕裂风帆,把两个弓箭手抛入水中,压碎了一个收起桨的桨手的大腿。
战船迅速进水,看来小的那块穿透了船体。
岩壁反射着桨手的惨叫,而弓箭手们在水流中狂乱地击打。
依姿势看,没一个会游泳。
詹姆笑了。
他们通过了小道,战船则沉入水里,旋转着搁在暗礁上。
詹姆·兰尼斯特暗自感谢诸神保佑。
罗宾爵士和这帮该死的弓箭手们得湿漉漉地走上好长一段才能返回奔流城,而他也同时摆脱了那个丑陋的肥妞儿。
妙极了。
等松开这些铁玩意儿……
克里奥爵士发出一声叫喊,詹姆抬头,看见布蕾妮就站在前方远处的悬崖上。
小船越过弯道进入河流时,她也走上边缘突出的石头,跳下岩壁,翻腾的动作真有几分优雅。
这时候希望她脑袋撞上礁石实在煞风景。
克里奥爵士把小船划过去。
谢天谢地,我还留着木桨,等她游过来,当头一敲就能永远摆脱掣肘。
但他发现自己把桨向水面伸了出去。
布蕾妮紧紧抓住,詹姆把她拉上来,帮她爬进小艇,水从她头发和湿衣服上流下,在甲板上形成一个小水池。
湿透的她更丑了。
谁能想到她还会更丑呢?
“该死的蠢妞,”他告诉她,“我们可以自己走的。
你以为我会感激你?”
“我才不那么以为,弑君者。
我只相信神圣的誓言,要把你平安带到君临去。”
“真的?”
詹姆给了她最灿烂的笑容,“真是奇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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