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打嗝时,细小的黄羽毛从鼻子里飞出。
布尔威伯爵夫人伤心得号啕大哭,可当她看见小鸡从自己的裙服袖子里蠕动而出、爬到手臂上时,眼泪又立刻化为喜悦的尖叫。
仆人们送上韭葱和蘑菇炖的肉汤,黄油饼玩起杂耍,奥莲娜夫人把身子向前蹭了蹭,手肘靠在桌子上。
“你了解我儿子吗,珊莎?
你了解高庭的充气鱼大人吗?”
“他是一个伟大的领主。”
珊莎很有礼貌地回答。
“他是一个伟大的白痴。”
荆棘女王纠正,“他父亲同样是个白痴。
我指的是我丈夫,前任公爵罗斯。
啊,千万别误会,我很爱他,他心地善良,在**也不无能,可他脑筋就是转不过弯!
你知道吗?
他鹰狩时竟从悬崖上掉了下去。
他们说,他一直盯着天空,根本没注意马。”
“而现在呢,我的白痴儿子也在干同样的蠢事,只是他骑的换成了狮子不是马。
骑狮容易下狮难啊,我警告过他,可他只会傻笑。
如果你有了孩子,珊莎,记得要经常责打,他才会听你的话。
我只有这一个儿子而我舍不得,所以他现在对黄油饼的兴趣都比对我的大。
我告诉他,狮子可不是能随便打发的猫咪,而他把我当做‘唠叨的母亲’。
如果你问我,我得说在这个国家里唠叨的人的确很多,而所有这些国王若肯先放下剑,听听他们母亲的话无疑会干得出色许多。”
珊莎意识到自己又张大了嘴巴。
一旁,艾勒莉夫人和其他贵妇正被黄油饼的表演——用头、肘和宽大的臀部颠橘子——逗得大笑,她赶紧往嘴里塞了一勺肉汤。
“关于那个小鬼国王,我希望你说实话,”奥莲娜夫人突然道,“我指的是乔佛里。”
珊莎握紧汤勺。
实话?
我不能。
别问这个,求求你,我不能说出来。
“我……
我……
我……”“是的,我在问你,有谁比你更了解呢?
我承认,那小子看起来确有王者风范。
嗯,显得有些傲慢自大,这也应当归结于他的兰尼斯特血统。
然而,我们听说了许多令人困扰的谣言。
这些谣言有没有真实的成分?
那小子虐待过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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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莎神经质地四处张望。
黄油饼把一整个橘子放进口中,咀嚼、吞咽,边用手掌拍打脸颊,边用鼻子将种子一颗颗吹出来。
女人们咯咯发笑,仆人则进进出出,处女居中回**着盘子和汤勺的碰撞声。
一只小鸡跳上桌子,走进格雷佛德夫人的肉汤里面。
看样子,无人关注她,即便如此,她仍旧害怕。
奥莲娜夫人不耐烦起来。
“你傻盯着黄油饼作甚?
我在问你问题,等待你的回答。
你的舌头教兰尼斯特家拔了吗,孩子?”
唐托斯爵士警告过她,只有在神木林里,才能放心说话。
“小乔……
乔佛里国王,他……
陛下他英俊又潇洒,而且……
而且像雄狮一样勇敢。”
“是啊,兰尼斯特家的人都是狮子,而提利尔放屁都有玫瑰的香味。”
老妇人厉声喝道,“我问的是他究竟怎么样!
聪明吗?
有没有颗好心肠?
能不能关心人?
具备国王必需的骑士风度吗?
他会钟爱玛格丽、深情地待她,并像保护自己的荣誉一样保护她的荣誉吗?”
“他会的,”珊莎撒谎,“他非常……
非常帅气。”
“见鬼,孩子,你可知道,别人都说你是个像黄油饼一样的大傻瓜,从前我还不肯相信呢。
帅气?
起码我教导过玛格丽‘帅气’的价值,那东西全是狗屁!
‘明焰’伊利昂够帅气,你瞧他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我把问题再清楚地说一遍:乔佛里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她伸手抓住一名路过的仆人。
“我不喜欢韭葱,把肉汤端开,上干酪。”
“蛋糕之后才上干酪,夫人。”
“我想什么时候上就什么时候上,立刻把干酪给我端来。”
老妇人转向珊莎。
“你在害怕,孩子?
别怕,在场的都是女人,只管说实话,没人会伤害你。”
“我父亲总是说实话。”
珊莎静静地说,她发觉自己无法抛开疑虑。
“艾德公爵,是的,是的,他有那样的好名声,却被他们当作叛徒,砍了脑袋。”
老妇人直勾勾地瞪着她,目光锋利明亮,犹如利剑的尖头。
“乔佛里,”珊莎说,“是乔佛里干的。
他答应过我会手下留情,可依然砍了父亲的头。
他说这就是手下留情,然后带我到城墙上,强迫我看,看那头颅。
他想让我哭,可是……”她忽然停下,遮住嘴巴。
我怎么回事?
诸神在上啊,竟然在他们面前说这些,如今覆水难收,早晚会有人告诉小乔……
“继续。”
催促的人变成了玛格丽。
她是乔佛里的未婚妻,珊莎不知她刚才听到多少。
“我不能说,”如果她把我的话告诉他,如果她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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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会杀了我,或把我送给伊林爵士。
“我……
我父亲是叛徒,我哥哥也是,我只是个叛徒之女,求求您,别再让我说了。”
“镇静,镇静!
孩子。”
荆棘女王命令。
“她吓坏了,祖母,你看看她。”
老妇人朝黄油饼大喊:“小丑!
来,给我们唱个歌,唱个长点的,让我想想……
《狗熊和美少女》很合适。”
“好!”
肥胖的小丑应道,“说唱就唱!
我可以倒立着唱吗,夫人?”
“这样会唱得好些?”
“不会。”
“那就给我好好站着唱。
我可不想你把帽子掉下来,就我所知,你从不洗头!”
“如您所愿,”黄油饼深深鞠躬,打了一个响嗝,然后立正站好,腹部吸气,吼叫起来:“这只狗熊,狗熊,狗熊!
全身黑棕,罩着毛绒……”奥莲娜夫人向前蠕动。
“我比你还小的时候就知道,红堡里的石墙都是长耳朵的。
好,他们爱听就听,让他们去欣赏歌谣,我们好好谈谈。”
“可是,”珊莎说,“瓦里斯……
他知道,他总是……”“唱大声点!”
荆棘女王朝黄油饼叫嚷,“没吃饭是吧?
我这对老耳朵都快聋了,你还说什么悄悄话?
肥小丑,我付钱可不是来听你说悄悄话的!
给我唱!”
“……
狗熊!”
黄油饼大喝,宏伟的低音震动屋檐。
“噢,人们都在说,快来见美人!
美人?
他懂,可我是狗熊!
全身黑棕,罩着毛绒!”
满脸皱纹的老妇人笑道:“高庭的花丛里,同样有不少蜘蛛。
只要遵守规矩,我就放它们一马;若敢碍事,立即踩死。”
她拍拍珊莎的手背。
“好啦,孩子,现在可以说实话了。
乔佛里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为何他冠着拜拉席恩的姓氏,做起事来却包含了兰尼斯特所有的劣根性?”
“沿着大路这头到那弄。
这头!
那弄!
男孩,山羊,跳舞的熊!”
珊莎觉得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荆棘女王靠得如此之近,她能闻到老妇人酸败的呼吸,对方消瘦纤细的手指更捏痛了她的手腕;另一边,玛格丽也在关注。
她不禁浑身颤抖。
“他是个怪物,”她低声说,声调颤巍,以至于连自己都听不清,“乔佛里是个怪物。
他在屠夫小弟的事情上撒谎,逼得我父亲杀掉了我的小狼;当我惹他不高兴时,他会叫御林铁卫打我。
夫人,他既邪恶又残忍,真的,太后也和他一样。”
奥莲娜夫人和她孙女交换了个眼神。
“啊,”老妇人说,“这真遗憾。”
不妙,诸神在上,珊莎恐惧地想,如果玛格丽不肯嫁给他了,小乔会怪罪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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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您,”她脱口而出,“千万别耽误婚礼……”“别害怕,充气鱼大人下定决心要让玛格丽当上王后,而提利尔的承诺比凯岩城所有金子加起来还值价,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是这样。
不管怎么说,我们感激你的实话,孩子。”
“……
边跳边转,慢慢走向美人!
美人!
美人!”
黄油饼跳着、吼着、跺着脚。
“珊莎,有兴趣去高庭拜访吗?”
玛格丽·提利尔微笑时,像极了她哥哥洛拉斯,“秋天的花朵正在那边到处盛开,还有果树丛和喷泉,阴凉的庭院,大理石柱廊。
我父亲大人的城堡里聘请了很多歌手,他们唱得比这黄油饼好多了,除此之外,我们还请来笛手、提琴家和竖琴手。
高庭有最好的骏马,有可供你沿曼德河游玩的花船。
对了,你会玩猎鹰吗,珊莎?”
“会一点。”
她承认。
“噢,她好甜,纯洁,美容!
蜂蜜在少女发丛!”
“你会像我一样爱上高庭的,我就是知道,”玛格丽拂过珊莎额头一髻松开的头发,“等你到了那儿,就不会想离开了。
而且……
你也不必离开。”
“发丛!
发丛!
蜂蜜在少女发丛!”
“嘘,孩子,”荆棘女王尖刻地说,“珊莎还没告诉我们,是否愿意作此旅行呢。”
“啊,我当然愿意。”
珊莎道。
高庭听起来就像她梦中的殿堂,那个她衷心期盼过的、美丽动人、充满魔力的君临宫廷。
“……
跟随夏日里的气涌。
狗熊!
狗熊!
全身黑棕,罩着毛绒。”
“可是太后,”珊莎突然想到,“她不会准许我……”“她会准许的。
兰尼斯特家靠高庭的支持才能保住乔佛里的王位,只要我的白痴儿子提出要求,她除了答应别无选择。”
“他会吗?”
珊莎问,“他会提出要求吗?”
奥莲娜夫人皱起眉。
“这事包在我身上,当然,暂时不会把真正的打算告诉他。”
“他跟随夏日里的气涌!”
珊莎跟着皱眉。
“真正的打算,夫人?”
“笑着喊香味在这弄!
蜂蜜在空中!”
“让你平安地举行婚礼,孩子,”黄油饼吼着那首非常古老的歌谣,老妇人轻声说,“和我的孙子。”
和洛拉斯爵士结婚,噢……
刹那间,珊莎几乎无法呼吸。
她想起洛拉斯爵士穿着闪亮的宝石铠甲,扔给她那朵红玫瑰;她想起洛拉斯爵士披上白袍,无瑕、纯洁而迷人;她想起他欢喜时嘴角的小酒窝;她想起他悦耳的浅笑声和手上的温度。
接下来,她无法抑制地想象如何脱掉他的外衣,如何爱抚他光滑的皮肤,如何踮着脚尖亲吻,如何将手指深深埋进那稠密的棕色卷发里,如何盯着他那双深沉的棕色眼眸,神魂颠倒,如痴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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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红晕爬上她的颈项。
“噢,我是女孩,纯洁而美容!
跳舞不跟毛狗熊!
狗熊!
狗熊!
跳舞不跟毛狗熊!”
“这样子你喜欢吗,珊莎?”
玛格丽问,“我没有姐妹,只有哥哥。
噢,求求你同意吧,求求你答应嫁给我哥哥吧。”
她跌跌撞撞地挤出言语:“是的,我愿意,比做什么都乐意。
我会嫁给洛拉斯爵士,好好爱他……”“洛拉斯?”
奥莲娜夫人恼火起来,“别傻了,孩子,御林铁卫是不能结婚的。
你在临冬城没有老师吗?
够了,我们谈论的是我孙子维拉斯。
毫无疑问,他比你大一点,但非常可爱。
怎么说,在我们家里,他是最不像白痴的一个,也是高庭的继承人。”
珊莎头晕目眩,前一刻脑袋里还装满对洛拉斯的幻想,转眼间就被她们夺走了。
维拉斯?
维拉斯?
“我,”她迟钝地说。
礼貌是贵妇人的盔甲,注意言行,你不能冒犯她们。
“我还没那个荣幸认识维拉斯爵士呢,夫人。
他是……
他是个像他弟弟一样伟大的骑士吗?”
“……
把她举在空中!
狗熊!
狗熊!”
“不,”玛格丽说,“他没发过誓。”
她祖母又皱起眉。
“告诉这女孩实话。
那可怜的小伙子跛了腿,这就是实情。”
“他是在侍从时代残废的,在他的第一次比武会上,”玛格丽透露,“他的马踩碎了他的腿。”
“冬恩的红毒蛇应该对此负责,我指的是奥柏伦·马泰尔和他手下的学士。”
“我呼唤骑士,可你是狗熊!
狗熊!
狗熊!
全身黑棕,罩着毛绒!”
“维拉斯虽然断了腿,可他心肠好。”
玛格丽说,“小时候,他常为我读书,还给我画星星的图案。
你会像我们大家一样爱上他的,珊莎。”
“边踢边喊,少女惊恐,可他舔蜂蜜的发丛,发丛!
发丛!
他舔蜂蜜的发丛!”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
珊莎犹豫地问。
“很快,”玛格丽承诺,“我和乔佛里成婚以后,我祖母就带你去高庭。”
“是的。”
老妇人道,边拍拍珊莎的手臂,边给她一个柔和、起皱的笑容,“这是我的心愿。”
“叹息尖叫然后踢向空中!
狗熊!
她唱,美丽狗熊!
我们一同,海角天空,狗熊,狗熊,少女美容。”
黄油饼吼出最后一个音节,跳到半空,然后双脚重重撞地,震得桌子上的酒杯乱晃。
女人们笑着拍手。
“我还以为这恐怖的歌曲没个完呢,”荆棘女王说,“看哪,我的干酪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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