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戈说那是她的命。”
“我记得。”
乔拉说。
“我曾经十分孤独,无比寂寞,乔拉,除了哥哥就只有自己。
我是如此一个担惊受怕的小东西,本该保护我的韦赛里斯,反而变本加厉地伤害我、恐吓我,甚至售卖我。
他不该那么做。
他不仅是我哥哥,还是我的国王。
若非为保护弱者,诸神又怎么会指派国王和女王呢?”
“有些国王自己指派自己,比如劳勃。”
“他并非真正的君王,只是个篡夺者,”丹妮轻蔑地说,“毫无正义可言。
正义……
才是君王的追求。”
乔拉爵士没有回答。
他只是微笑着抚摸她的头发,如此轻柔。
这已足够。
那天晚上,她梦见自己就是雷加,正统率大军前往三叉戟河。
但她骑的是龙,不是马。
她看到长河对面篡夺者的叛军穿着玄冰的盔甲,而她用龙焰沐浴他们,让他们像露水一样融化,使得三叉戟河如洪流般迸发。
她内心的一小部分知道自己在做梦,其余的部分则欢欣雀跃。
事情正该如此。
现实乃是场噩梦,而我这才刚刚醒来。
她果然在黑暗的舱室中醒来,仍然带着胜利的**。
贝勒里恩号似乎跟她一起苏醒,她听见木头微弱的吱嘎声,流水击打船壳,头顶的甲板有脚步声,以及别的……
舱室内还有一个人。
“伊丽?
姬琪?
你们在哪儿?”
女仆们没有应答。
太黑了看不见,但她能听见她们的呼吸,“乔拉,是你吗?”
“他们睡了,”一个女人说,“都睡了。”
这声音非常接近,“真龙也需要睡眠。”
她就站在我面前。
“谁在那儿?”
丹妮朝黑暗中望去,有一个影子,一个极其模糊的轮廓,“你要干什么?”
“记住:要去北方,你必须南行。
要达西境,你必须往东。
若要前进,你必须后退。
若要光明,你必须通过阴影。”
“魁晰?”
丹妮从**一跃而起,猛地打开门。
昏黄的灯光泻进船舱,伊丽和姬琪睡意蒙眬地坐起来。
“卡丽熙?”
姬琪揉着眼睛喃喃地说。
韦赛利昂也醒过来,张嘴喷出一团火焰,照亮了黑暗的角落。
没有戴红漆面具女人的踪影。
“卡丽熙,您不舒服?”
姬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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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梦。”
丹妮摇摇头,“我做了一个梦,仅此而已。
继续睡吧。
我们都继续睡。”
然而她试了又试,却再也没睡着。
如果我回头,一切就都完了。
第二天早晨,丹妮经由港口城门进入阿斯塔波时,反复提醒自己。
她不敢思考自己的随从是多么地少,多么地无足轻重,否则就会失去所有勇气。
今天她骑在银马上,穿着马毛短裤和彩绘皮背心,一条青铜奖章带系于腰间,另两条交叉在胸前。
伊丽和姬琪为她编好辫子,并挂上一个叮当作响的小银铃,代表在尘埃之殿中被她焚烧的魁尔斯不朽者。
今天早上,阿斯塔波的红砖街市几乎可算拥挤。
奴隶和仆人排列在道路两边,奴隶商人和他们的女人则穿上托卡长袍,自阶梯形金字塔上俯视。
说到底,他们跟魁尔斯人也没什么不同,她心想,不过是急切地想看看真龙,好告诉自己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
她不由得略带悲哀地思及,不知其中多少人会有孩子。
阿戈握着巨大的双弧龙骨长弓走在前面,壮汉贝沃斯在母马右边步行,女孩弥桑黛在左侧,殿后的是身穿锁甲和外套的乔拉·莫尔蒙爵士,他朝任何敢靠近的人怒目而视。
拉卡洛和乔戈护着轿子,丹妮已下令移除顶盖,把她的三头龙绑在平台上。
伊丽和姬琪在轿旁骑行,努力让他们保持平静。
此刻韦赛利昂的尾巴甩来甩去,烟雾从鼻孔里愤怒地升起;雷哥也觉得不大对劲,三次试图起飞,却被姬琪手里沉重的锁链牵制。
卓耿则蜷成一团,翅膀和尾巴紧紧缩拢,唯独眼睛没有睡。
后面跟着她的子民:格罗莱和另外两个船长、他们的船员及八十三名多斯拉克人——卓戈的卡拉萨曾有十万人驰骋,而今留在她身边的只有这些。
她将老弱妇孺置于队列内侧,其中还包括哺乳或怀孕的女人、小女孩与头发尚不能编辫子的小男孩。
其余的——她所谓的战士们——骑在外侧,赶着那可怜的小马群,这一百多憔悴的马匹是经历红色荒原和黑色咸海硕果仅存的牲畜。
我应该缝上一面旗帜,她边想边领着褴褛的队伍沿阿斯塔波蜿蜒的河流向上游前进。
她合上眼睛,想象着它的样子:一块平滑的黑色丝绸,上绣坦格利安家族的红色三头巨龙,喷出金色的火焰。
这是雷加的旗帜。
岸边出奇地宁静。
阿斯塔波人称这条河为蠕虫河。
它弯曲宽广,流速缓慢,点缀着许多林木繁茂的小岛。
她瞥到其中一座岛上有孩童玩耍,在精致的大理石雕像间穿梭。
另一座岛上有两个恋人在高大绿树的阴影下接吻,丝毫不觉害羞,就跟多斯拉克人在婚礼上的表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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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穿衣服,不知是自由人还是奴隶。
装饰着巨大青铜鹰身女妖像的骄傲广场太小,无法容纳所有无垢者,因此集合地点改在惩罚广场,正对着阿斯塔波的主城门。
一旦丹妮莉丝完成交易,便可直接带他们离开城市。
这里没有青铜雕像,只有一个木制平台,反叛的奴隶就是在此被折磨、被剥皮、被绞杀。
“善主大人们将它放在这儿,好让它成为新奴隶进城后看到的第一样东西。”
来到广场时,弥桑黛告诉她。
乍看一眼,丹妮以为那上面的奴隶有跟鸠格斯奈的斑纹马一样的皮肤,随着银马骑近,才发现蠕动的黑斑纹下是鲜红的生肉。
苍蝇。
苍蝇和蛆虫。
如削苹果似的,反叛奴隶的皮肤被长长卷曲、一缕缕地剥下。
有个人一条胳膊从手指到肘部爬满黑色的苍蝇,底下则是红色与白色。
丹妮在他下方勒住缰绳:“这人干了什么?”
“他抬起这只手反抗主人。”
丹妮的胃阵阵翻搅,连忙圈转银马,朝广场中央那支昂贵的军队奔去。
他们一排一排又一排地站立着,个个都是没有人性的石头,是她的砖头太监。
总共八千六百个经过完整训练、赢得尖刺盔的无垢者,外加五千多光着脑袋,装备长矛和短剑的受训者。
她看到远方最后面的那些不过是孩子,但跟其他人一样站得笔直,纹丝不动。
克拉兹尼·莫·纳克罗兹和他的同伴们在此恭候。
其他出身高贵的阿斯塔波人也一簇簇站在大奴隶商人们身后,从银色细高脚杯里啜饮红酒,奴隶在他们中间穿梭,捧着盘盘橄榄、樱桃和无花果。
年长的格拉兹旦坐在轿子里,由四名古铜色皮肤的高大奴隶抬着。
六个枪骑兵沿广场边缘巡逻,挡住围观的人群。
他们的黄丝披风上缝有许多闪亮铜盘,反射出明亮炫目的阳光,但她注意到他们**马匹的紧张。
他们怕龙。
真龙不怕他们。
克拉兹尼让一名奴隶扶她下马,因为他自己一手固定住托卡长袍,另一只手抓着一根华丽的长鞭。
“他们都在这儿,”他看着弥桑黛,“告诉她,他们属于她了……
只要她能付账。”
“她能。”
女孩道。
乔拉爵士一声令下,货物带上前来:六捆虎皮,三百匹精纺丝绸,无数罐藏红花、没药、胡椒粉、咖喱和豆蔻,一张玛瑙面具,十二只翡翠猴子,若干桶红色、黑色和绿色的墨水,一箱珍贵的黑紫晶,一箱珍珠,一桶填有蠕虫的去核橄榄,十二桶腌穴鱼,一面大铜锣及其锤子,十七只象牙眼睛,一个巨箱子,里面装满用丹妮读不懂的语言书写的书籍。
此外,还有许多许多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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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人将它们在奴隶商人面前排成一堆。
交付过程中,克拉兹尼·莫·纳克罗兹最后一次嘱咐她如何约束部队。
“他们还很嫩,”他通过弥桑黛说,“告诉维斯特洛婊子,聪明的话就先让他们获得一些作战经验。
此去西方,路上有许多小城市,很适合洗劫,不管取得什么战利品,都可以全部收归己有,因为无垢者对金钱和珠宝没有欲望。
抓获的俘虏,靠一队护卫就能押回阿斯塔波。
我们会买下其中健康的,价格从优。
谁知道呢?
也许十年之后,她给我们送来的男孩会继而成为无垢者,形成良性循环。
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最后,没有更多东西加到货物堆上了。
等她的多斯拉克人再次上马后,丹妮道:“这是我们可以搬来的全部东西。
其余的在船上,包括大批琥珀、红酒和黑米。
船也是你们的。
那么剩下的只有……”“……
龙。”
尖胡子的格拉兹旦用含混的通用语替她说完。
“他就在这儿。”
乔拉爵士和贝沃斯随她走向轿子,卓耿和他的弟弟们正躺着晒太阳。
姬琪松开锁链一端,递给她。
她拉动链条,黑龙抬头,嘶叫起来,展开那如黑夜又猩红的翅膀。
影子落在克拉兹尼·莫·纳克罗兹身上,他贪婪地微笑。
丹妮将锁链递给奴隶商人,他交给她鞭子作为回应。
鞭柄是精雕细刻的黑龙骨,镶嵌黄金,连着九根细长皮条,每根顶端都有一个镀金爪子。
手柄后的黄金球是个女人的头,口中有象牙做的利齿。
克拉兹尼称这鞭为“鹰身女妖之指”。
丹妮将鞭子握在手中转动。
轻若鸡犬的一件事物,却承受着比圣母山还大的重量。
“成交了吗?
他们属于我了吗?”
“成交了。”
对方确认,同时猛地一拽锁链,想把卓耿从轿子上拽下来。
丹妮跨上银马。
她的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她恐惧得要命。
哥哥会这样吗?
她不知雷加王子看到篡夺者的军团于三叉戟河对岸集结,旗帜尽在风中飘扬时,是否也如此不安。
她站在马镫上,把“鹰身女妖之指”举过头顶,让所有无垢者都看见。
“成交了!”
她提足中气大喊,“你们是我的了!”
她用脚踵一踢母马,沿着第一排飞奔,高举着长鞭。
“你们是真龙的子民!
你们被买下了,账已付清!
成交了!
成交了!”
她瞥见老格拉兹旦突然转过灰色的脑袋。
他听到我讲瓦雷利亚语了。
其他奴隶商人没有在意,他们拥在克拉兹尼和龙的周围,彼此大声叫嚣。
而尽管阿斯塔波人又拖又拽,卓耿就是不肯从轿子上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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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烟从张开的龙口中腾腾升起,他的长脖子一伸一缩,咬向奴隶商人的脸。
跨过三叉戟河的时刻到了,丹妮心想,她圈转银马,骑了回来,血盟卫们紧紧聚拢到身边。
“你们有困难。”
她评论。
“他不肯过来。”
克拉兹尼说。
“那当然。
真龙不是奴隶。”
丹妮使尽全力用鞭抽向奴隶商人的脸。
克拉兹尼尖叫着蹒跚着往后退去,鲜红的血从脸颊淌下,渗进洒了香水的胡子里。
“鹰身女妖之指”将他的面目一下子撕成碎片,但她没有驻足细看。
“卓耿,”她亲切地大喊,忘记了所有恐惧,“dracarys!”
黑龙展翅咆哮。
一道黑色的火焰旋转着直扑向克拉兹尼的面门,熔化了眼睛,果冻般的一团滑下面庞,头发和胡子里的油猛烈燃烧,刹那间,奴隶商人好似戴上了一顶燃烧的冠冕,足有他脑袋两倍之高。
焦臭肉味盖过香气,而他的嚎叫淹没了所有声响。
惩罚广场立刻陷入血腥与混乱之中。
善主大人们一边尖叫,一边跌跌撞撞地互相推挤,匆忙中被托卡长袍的流苏绊倒。
卓耿懒洋洋地拍打着黑翼朝克拉兹尼飞去,让那奴隶商人再度尝到火焰的滋味,同时,伊丽和姬琪解开韦赛利昂和雷哥的锁链,三头龙同时出现在空中。
丹妮回头看去,那些梳着恶魔般犄角、骄傲的阿斯塔波贵族战士中有三分之一正竭力安抚受惊的坐骑,另外三分之一则开始四散逃窜,明晃晃的铜盘披风在身后闪耀着光辉。
有个人稳住马儿,拔出剑来,却被乔戈的鞭子缠住颈项,截断了呼喊。
另一个被拉卡洛的亚拉克弯刀砍掉一只手,鲜血飞溅,骑在马上摇摇晃晃地逃了。
阿戈镇定地搭箭上弦,朝穿托卡长袍的商人发射。
银的、金的、普通的,不管什么流苏,逮到就射。
壮汉贝沃斯也拔出亚拉克弯刀,挥舞着发起冲锋。
“拿起长矛!”
丹妮听见一个阿斯塔波人在喊。
那是格拉兹旦,托卡长袍上有沉重白珠穗的老格拉兹旦。
“无垢者!
保护我们,阻止他们,保护你们的主人!
拿起长矛!
拿起短剑!”
拉卡洛一箭射入他嘴里,抬轿子的奴隶们便一哄而散,将他随便扔在地上。
老头爬到第一排太监跟前,他的血在砖地上积成一摊,但无垢者们甚至没有低头。
他们一排一排又一排地站立着……
……纹丝不动。
诸神听见了我的祈祷。
“无垢者!”
丹妮在他们面前奔驰,银金色的发辫于身后飞扬,每跑一步都伴着银铃轻响,“杀死善主,杀死士兵,杀死每一个穿托卡长袍或拿鞭子的人,但不要伤害十二岁以下的儿童,并砍断每一位奴隶的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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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鹰身女妖之指”举在空中……
狠狠丢掉。
“自由!”
她高呼,“dracarys!
dracarys!”
“dracarys!”
他们高声呼应,那是她所听过最为动听的词语。
“dracarys!
dracarys!”
奴隶商人们在他们四周逃窜、哭泣、乞求和死亡,满是尘埃的空气中充斥着长矛与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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