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谁?”
“我们是穷人集会。”
一个拿斧子的魁梧男人应道。
虽然秋天的树林清寒萧瑟,他却没穿上衣,胸口刻着一颗七芒星。
当初安达尔战士渡过狭海,征服先民的七大王国时,他们胸口就刻着这样的七芒星。
“我们正朝都城进发,”一个拉拖车的高个子女人说,“把这些圣骨带去贝勒大圣堂,并向国王寻求援助和保护。”
“加入我们吧,朋友们,”一个瘦小的男子催促,他身穿破旧的修士袍,脖子上挂着一颗水晶,“维斯特洛需要每一位战士。”
“我们要去暮谷城,”克雷顿爵士宣告,“但或许可以先护送你们安全抵达君临。”
“假如你们有钱付费。”
伊利佛爵士补充,看来他不仅穷而且很现实。
“麻雀无需金钱。”
修士说。
克雷顿爵士迷惑不解。
“麻雀?”
“麻雀是最普通、最卑微的鸟,而我们是最普通、最卑微的人。”
那修士有一张精瘦而棱角分明的脸,留着灰褐色短胡子,稀疏的头发梳到脑后,扎成一个结,一双黑糊糊的光脚如树根般坚硬粗糙。
“这些骨头属于那些虔敬神灵的圣人,他们因信仰而遇害,但至死不改为七神服务的决心。
有些是饿死,有些被折磨致命。
圣堂遭到掠夺,堂里的处女和母亲被亵渎神灵、崇拜恶魔的家伙强暴,连静默姐妹也受到骚扰。
天上的圣母发出悲痛的呼吁,是时候了,所有涂抹圣油的骑士都应该弃绝世俗的领主,前来守卫我们神圣的教会。
假如你们热爱七神,就随我们一起去都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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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爱七神,”伊利佛说,“但我得吃饭。”
“圣母的孩子都要吃饭,天下正有很多人吃不上饭。”
“我们去暮谷城。”
伊利佛爵士断然道。
一个乞丐帮兄弟啐了口唾沫,一个女人发出哀叹。
“你们是虚伪的骑士。”
胸口刻七芒星的魁梧男子说,另外几人挥舞棍棒。
光脚修士以言语安抚众人,“无须裁判,裁判之职属于天父。
让他们安稳地过去吧,他们也是穷人,只不过在尘世之中迷路了而已。”
布蕾妮稍稍催马向前。
“我妹妹迷路了。
她年方十三、枣红色头发,看上去很俊俏。”
“圣母的孩子看上去都俊俏。
愿少女守护这可怜的女孩……
也守护你。”
修士抓起拖车前的一根索具,搭到肩上,继续用力拖拉。
乞丐帮兄弟们也重新开始唱诵。
布蕾妮和雇佣骑士们坐在马背上,目睹队伍缓缓经过,沿着压满车辙的道路向罗斯比前进。
最后,唱诵声逐渐减弱。
克雷顿爵士从马鞍上抬起一边屁股挠了挠,“什么样的人会杀害神圣的修士?”
布蕾妮知道是什么样的人。
记得在女泉城附近,勇士团捆住一个修士的脚踝,倒吊在树杈上,用来当靶子,练习射箭。
她不知道他的骨头是否也跟其他骸骨一起堆在那辆拖车里。
“强暴静默姐妹的一定是白痴智障,”克雷顿爵士说,“哪怕只是动手……
都说她们是陌客的老婆,下面又冷又湿,就像冰块。”
他瞥了瞥布蕾妮。
“呃……
请原谅。”
布蕾妮催马朝暮谷城方向飞驰而去。
过了一会儿,伊利佛爵士跟上来,克雷顿爵士押后。
三小时之后,他们遇到另一群艰难地向着暮谷城前进的人:一个商人和他的仆人们,另外还有一个雇佣骑士同行。
商人骑灰斑母马,仆人们轮流拉货车。
四个在前面拖,两个跟在轮子旁边,但当他们听见马蹄声,立即在货车周围摆好阵形,手执岑木杖,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商人取出一把十字弓,骑士则拔出长剑。
“请原谅我的多疑,”商人嚷道,“但时下局势不稳,我又只有尊敬的夏德里奇爵士保护。
你们是谁?”
“啊,”克雷顿爵士委屈地说,“我是前不久在黑水河战役中成名的克雷顿·朗勃爵士,这位是我的伙伴,‘穷鬼’伊利佛爵士。”
“我们没有恶意。”
布蕾妮道。
商人怀疑地打量着她。
“女士,你应该平平安安地待在家里。
为何打扮得如此古怪?”
“我在找我妹妹。”
她不敢提珊莎的名字,因为珊莎被控弑君。
“她是个美丽的贵族处女,蓝眼睛,枣红色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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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你会看到她跟一位身材肥胖、四十多岁的骑士在一起,或者跟一个醉醺醺的小丑。”
“路上多的是醉醺醺的小丑和被**的处女。
至于身材肥胖的骑士,大家都在挨饿,正派人很难填饱肚子……
不过看样子,你们的克雷顿爵士倒没被饿着。”
“那是因为我骨架大,”克雷顿爵士强调。
“要不我们同行一程?
哦,我不怀疑夏德里奇爵士的勇敢,但他看起来个子小了点儿,而且三把剑总好过一把。”
四把,布蕾妮心里想,没有开口。
商人望向他的护卫,“你怎么说,爵士?”
“噢,我说不用怕这三个家伙。”
夏德里奇爵士瘦瘦的,长着狐狸脸、尖鼻子和乱蓬蓬的橙色头发,骑在一匹四肢瘦长的栗色战马上。
尽管他身高不过五尺二寸,却有一副自信满满的架势。
“一老头,一胖子,大个的是女人。
让他们来吧。”
“好。”
商人放下十字弓。
继续上路后,商人雇佣的骑士放慢速度,骑到她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仿佛当她是一大片优质腌猪肉。
“我说,你是个健壮魁梧的妞儿。”
詹姆爵士的嘲讽曾经深深地刺伤她,这小个子男人的话对她则一点作用也没有,“没错,和某人相比,我是个巨人。”
骑士哈哈大笑:“我重要的部位大着呢,妞儿。”
“那商人叫你夏德里奇。”
“幽影谷的夏德里奇爵士,外号‘疯鼠’。”
他将盾牌转过来给她看,棕色与蓝色的斜纹之上有一只大白老鼠,红色的眼睛神情凶猛。
“棕色代表我游**的土地,蓝色代表我渡过的河流,而那老鼠就是我。”
“你是个疯子?”
“噢,相当疯狂。
常见的老鼠会逃离流血和战斗,疯鼠却要追寻它们。”
“他似乎很少找到真正的流血和战斗。”
“我找到的够多了。
诚然,我不是比武大会的骑士。
我将自己的英勇留给战场,女人。”
“女人”比“妞儿”强一点,她心想。
“你和可敬的克雷顿爵士有许多共同点。”
夏德里奇爵士再度哈哈大笑,“噢,是吗?
我很怀疑。
不过话说回来,我跟你——我们彼此或许有共同的目标。
一个迷路的小妹,对不对?
蓝眼睛,枣红色头发?”
他又笑起来。
“你并非林子里唯一的猎人。
我也在找珊莎·史塔克。”
布蕾妮不露声色,以掩饰不安。
“谁是珊莎·史塔克,你为什么要找她?”
“为了爱啊,还能为什么?”
她皱起眉头,“爱?”
“是的,对金子的爱。
跟你们可敬的克雷顿爵士不同,我确实在黑水河上打过,只不过站在了失败的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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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付赎金,我破了产。
你知道瓦里斯吧?
为了这个‘你从没听说过的女孩’,太监悬赏一大袋金子。
我不贪心,假如某位大妞儿帮我找到那调皮的孩子,我愿意跟她分享八爪蜘蛛的赏格。”
“我以为你受雇于那商人。”
“只到暮谷城而已。
亥巴德不仅吝啬,而且胆小。
他胆小得要命。
你怎么说,妞儿?”
“我不认识珊莎·史塔克,”她坚持,“我在找我妹妹,一个贵族女孩……”“……
蓝眼睛,枣红色头发,瞧,多么凑巧。
请问,那个跟你妹妹同行的骑士是谁?
你说他是小丑?”
幸好夏德里奇爵士没等她回答,因为她根本答不上。
“乔佛里国王死的当晚,确实有个小丑从君临城消失,他生得矮矮胖胖,鼻子上布满琐碎的血管,乃是红骑士唐托斯,从前来自暮谷城。
但愿你妹妹和她醉酒的小丑不要被错当成史塔克家的女孩和唐托斯爵士,否则就太不幸了。”
他一踢战马,向前奔去。
连詹姆·兰尼斯特也很少令布蕾妮感觉自己如此愚蠢。
你并非林子里唯一的猎人。
那个叫贝蕾娜的女人曾告诉她,乔佛里是如何羞辱唐托斯爵士,珊莎小姐又是如何恳求乔佛里饶恕他的性命。
那么,就是他帮助她逃跑的,布蕾妮听到故事后断定,找到唐托斯爵士,就能找到珊莎。
她应该知道,别人也会想到这点。
有些人的人品可能还不如夏德里奇爵士。
她只希望唐托斯爵士将珊莎藏好一点。
倘若如此,我又如何能找到她?
她耸耸肩膀,皱着眉头,催马前进。
等一行人来到一家客栈,夜色已经渐浓。
那客栈是一栋高大的木建筑,矗立在河流交汇处,横跨一座古老的石桥。
克雷顿爵士告诉他们,客栈的名字就叫“老石桥”,而店主人是他朋友。
“这家的厨子不错,房间里的虱子也不比大多数客栈来得多,”他担保,“今晚谁睡暖床?”
“我们不行,除非你朋友白给,”“穷鬼”伊利佛爵士道,“我们没钱住店。”
“我可以付我们三人的账。”
布蕾妮不缺钱,这是詹姆特意关照的。
她鞍囊里有个鼓鼓的钱袋,装着银鹿币和铜星币,另一个较小的钱袋则塞满金龙币,还有一张羊皮纸,谕令国王的臣民协助其携带者,塔斯家的布蕾妮,她正为陛下办事。
上面的签名是托曼稚嫩的手笔:托曼·拜拉席恩一世,安达尔人、洛伊拿人和“先民”的国王,七国统治者。
亥巴德也准备停留,他命手下人将车留在马厩旁。
温暖的黄色灯光从客栈的菱形窗格里透出来,布蕾妮听到一匹雄马在嘶鸣,因为嗅到了她**母马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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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马鞍时,一个男孩从马厩门里走出来说:“让我来吧,爵士先生。”
“我不是什么爵士,”她告诉他,“但你可以带走这匹马。
务必让它吃饱喝足。”
男孩涨红了脸:“请原谅,小姐,我以为……”“没关系,这是人们常犯的错。”
布蕾妮将缰绳交给他,随其他人进入客栈,她肩上背着鞍囊,胳膊底下夹着铺盖卷。
大厅的木板地上覆满木屑,空气中弥漫着啤酒、烟雾和烤肉的气味。
火炉里的烤肉正咝咝冒油,噼啪作响,暂时无人看管。
六个本地人坐在一张桌边聊天,但当陌生人进来时,他们立刻住口。
布蕾妮可以感觉到他们的视线。
尽管穿有锁甲、斗篷和外衣,她仍然觉得光着身子。
一名男子说:“快看哪。”
她知道这不是指夏德里奇爵士。
店家双手各抓着三个大酒杯出现了,每走一步都溅出一些麦酒来。
“有房间吗,先生?”
商人问他。
“也许有吧,”店家道,“有钱便有。”
克雷顿·朗勃爵士看上去愤愤不平:“纳格尔,你就这样跟老朋友打招呼?
是我,朗勃啊。”
“确实是你。
你欠我七枚银鹿。
银子拿来,我给你床。”
店主人将杯子逐个放下,又在桌上洒出一些酒液。
“我出钱,给自己一间房,再要一间给我的两位同伴。”
布蕾妮指指克雷顿爵士和伊利佛爵士。
“我也要一间房,”商人说,“给我自己和可敬的夏德里奇爵士。
我的仆人们睡你马厩,假如你乐意的话。”
店主人朝他们那边看了看,“我不乐意,不过也许会允许。
用晚餐吗?
火炉口是上好的山羊肉。”
“我自己判断好还是不好,”亥巴德宣称,“我的手下只要面包和肉汁就满足了。”
于是他们开始用餐。
布蕾妮先随店主人上楼,往他手里塞了几枚硬币,得以将自己的物品放进最好的空屋子,然后她下来尝了尝山羊肉。
她也给克雷顿爵士和伊利佛爵士点了山羊肉,因为他们曾分给她鲑鱼。
雇佣骑士和商人以麦酒就着肉吃,布蕾妮喝的是一杯山羊奶。
她仔细聆听饭桌上的谈论,抱着一线希望,或许能听到一点线索,有助于寻找珊莎。
“你们从君临来,”一个本地人对亥巴德说,“弑君者真的残废了?”
“没错,”亥巴德说,“他失去了用剑的右手。”
“对,”克雷顿爵士说,“我听说是被冰原狼咬掉的——所谓冰原狼,就是北方的一种怪兽。
北方从来没什么好东西,甚至北方佬的神也很怪异。”
“不是狼干的,”布蕾妮听见自己说,“詹姆爵士的手是被科霍尔佣兵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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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左手打不是件容易事。”
疯鼠评论。
“哈哈,”克雷顿·朗勃爵士道,“碰巧我两只手用剑一样熟练。”
“噢,我一点也不怀疑。”
夏德里奇爵士举杯致意。
布蕾妮记得自己跟詹姆·兰尼斯特在树林里的战斗。
她竭尽全力,才堪堪阻挡他的攻击。
况且他当时因为长期囚禁而变得虚弱,手腕上还有锁链。
假如没有锁链的牵制,他的力量又不曾被削弱,那么七大王国之内,没有一个骑士能与他匹敌。
詹姆有过许多恶行,但他是个绝顶高手!
把他弄成残废实在是异常残酷的行为。
杀死狮子是一回事,砍掉他的爪子,折磨其心智,又是另一回事。
突然间,大厅里的嘈杂变得难以忍受,她含含糊糊地道过晚安,上楼睡觉去了。
房间的天花板很低,布蕾妮手持细烛走进去时,不得不弯腰,否则会撞到脑袋。
屋内唯一的摆设是一张足够睡六人的大床,还有窗台上的一段牛油蜡烛头。
她用细蜡烛把它点燃,闩上门,又将剑带挂到床柱子上。
她的木剑鞘朴素简易,包裹在开裂的棕色皮革之中,而她的剑更加平凡。
这是她在君临买的,以代替被勇士团夺走的那把。
那是蓝礼的佩剑。
想到自己把它弄丢了,她仍然感觉很难过。
但她的铺盖卷里还藏着另一把长剑。
她坐到**,将它取出来。
烛焰之下,镀金闪耀着黄光,红宝石仿佛焖烧的火。
布蕾妮将守誓剑拔出华丽的剑鞘,不由得屏住呼吸。
血红与漆黑的波纹深深地嵌入了钢铁之中。
这是瓦雷利亚钢剑,由魔法形塑而成。
这是一把英雄的佩剑。
小时候,奶妈向她灌输了许多英雄故事,让她知道“晨光”加勒敦爵士、傻子佛罗理安、龙骑士伊蒙王子以及其他勇士们的伟大事迹。
他们每人都有一把名剑,守誓剑也该如此,但她自己并非英雄。
“你将用奈德·史塔克自己的剑来保护他的女儿。”
詹姆曾经允诺。
她跪在床和墙壁之间,举剑向老妪默默祈祷,祈求老妪的金灯能指引她一条明路。
指引我,她祷告,照亮我前方的道路,指引我寻找珊莎。
她已经辜负了蓝礼,辜负了凯特琳夫人。
她不能再辜负詹姆。
他把自己的剑托付给我,也把自己的荣誉托付给了我。
然后,她在**尽量伸展开身子。
床很宽,但不够长,布蕾妮只能侧过来睡。
她可以听到下面杯盏交碰的声音,话语声沿着楼梯飘上来。
朗勃提到的虱子现身了。
抓挠有助于她保持清醒。
她听见亥巴德走上楼梯,稍后,骑士们也上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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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克雷顿爵士经过时在说,“但他盾牌上有一只血红的鸡,而他的剑上滴着血……”他的话音渐渐消失,楼上的一扇门打开又阖上。
蜡烛已尽,黑暗笼罩着老石桥,周围变得如此宁谧,她甚至可以听见河流低沉的汩汩声。
布蕾妮这才起来收拾东西。
她轻轻推开门,听了听动静,然后光脚走下楼梯。
她在外面套上靴子,快步来到马厩里,给她的母马系上鞍配,她一边跨上马背,一边默默地向克雷顿爵士和伊利佛爵士致歉。
骑马经过亥巴德的一个仆人时,他醒了过来,但没有阻止她。
母马的铁蹄在古老的石桥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接着,树林将她包围,黑如沥青,充满了鬼魂和记忆。
我来了,珊莎小姐,她一边想一边飞驰入黑暗之中。
无须害怕。
不把你找到,我决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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