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温公爵死了。
一切皆已改变。
“大人,您能准许我派乌鸦送信给长城吗?
泰温公爵的死讯一定要让陛下知道。”
“他会知道,但不是从我这里,也不能是从你这里——只要你还待在我这间漏雨的房子里就不成。
如果世人以为我偏袒史坦尼斯,那就太不幸了。
桑德兰家支持过两次黑火叛乱,我们跟着一起倒了大霉。”
高德瑞奇伯爵冲一把椅子挥挥勺子,“趁你还没摔倒赶紧坐下,爵士。
我的厅堂又黑又冷又潮湿,但至少还有适当的礼仪。
我们会为你找些干燥衣服,不过你得先吃点东西。”
他吼了一声,一个女人便进到大厅。
“我们要喂饱客人,再拿些啤酒、面包和姐妹乱炖来。”
褐啤酒,黑面包,炖肉汤则跟奶油一样白。
浓汤盛在一条挖空了的老面包里,里面有大葱、萝卜、大麦、白色及黄色的芜菁、蛤蚌、大块的鳕鱼肉和螃蟹肉,还有厚厚一层奶油和黄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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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汤正是给湿冷的寒夜准备的,它能让人从骨子里头暖和起来。
戴佛斯心怀感激地狼吞虎咽。
“你吃过姐妹乱炖吗?”
“吃过,大人。”
三姐妹群岛上每家旅馆、每间酒店都有这道招牌菜。
“这是戈拉做的,比你吃过的更美味。
戈拉是我外孙女。
你结婚了吗,洋葱骑士?”
“结了,大人。”
“遗憾,戈拉还没有。
朴实的女人才能成为可靠的老婆。
你瞧,汤里有三种螃蟹:红蟹、蜘蛛蟹和帝王蟹,除了她做的姐妹乱炖,我根本不吃蜘蛛蟹,吃它简直像是同类相残。”
领主示意他看看冰冷漆黑的壁炉上挂的旗帜:灰绿底色的旗帜上绣了一只白色蜘蛛蟹,“据说史坦尼斯烧死了自己的首相。”
我的前任。
在龙石岛上,梅丽珊卓活活烧死了艾利斯特·佛罗伦,以召唤送他们迅捷北上的奇风。
当后党人士将他绑上刑柱时,半**子的佛罗伦伯爵尽力保持威严的姿态,他神情倨傲、一言不发,但一旦火舌舔上大腿,他就开始了惨叫——假如红袍女所言是实,正是他的惨叫令他们一路顺风抵达东海望。
戴佛斯不喜欢那场顺风,风中似乎有烤焦血肉的味道和活人凄厉的哀嚎。
我也可能落得如此下场。
“我没被烧死,”他告诉高德瑞奇伯爵,“虽然东海望差点冻死我。”
“长城就那样。”
女人又带来一条新出炉的面包,热腾腾的。
戴佛斯看见她的手,不禁一愣。
他的表情被高德瑞奇伯爵捕捉到了。
“没错,她也有遗传,五千年来波内尔家的人都有。
她也是我外孙女,但不是炖汤的那个。”
他一把将面包撕成两半,分了一半给戴佛斯。
“吃吧,是好物。”
的确是好面包,虽然对戴佛斯来说,一点陈旧的面包渣也能起到同样作用——这意味着今晚他是这里的客人。
三姐妹群岛的众位领主名声不佳,尤其是这位甜姐岛伯爵、姐妹屯之盾、破浪城之主和夜灯台的守护者高德瑞奇·波内尔……
但强盗领主和专捞沉船的匪徒也依然要尊重古老的宾客权利。
我至少能看到明天日出,戴佛斯告诉自己,我享用过他的面包和盐。
不过说实话,姐妹乱炖里放的作料似乎不只是盐。
“藏红花?”
藏红花比金子还贵重,戴佛斯以前只尝过一次,那是在龙石岛的宴会上劳勃国王赏赐了他半条鱼。
“没错,魁尔斯的藏红花。
我们这里还有胡椒。”
高德瑞奇伯爵用拇指和食指捻起一小撮,撒进自己的汤里。
“瓦兰提斯的碎黑胡椒,世上最棒。
能吃辣就多来点儿,我有四十箱这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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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有丁香、豆蔻和足足一磅藏红花,全是从‘杏眼少女号’上搞到的。”
他哈哈大笑。
戴佛斯发现领主还留有满口牙齿,虽然大部分成了黄板牙,有颗牙发黑坏死了。
“她要去布拉佛斯,但飓风把她卷进咬人湾,撞毁在我的礁石上。
瞧,你不是风暴带给我的唯一礼物。
大海真是个心机叵测的残酷家伙。”
大海没有人心叵测,戴佛斯心想。
在被史塔克家用火与剑臣服之前,高德瑞奇伯爵的祖先都是海贼王。
这帮“姐妹男”不像萨拉多·桑恩之流一样公开打劫,而是狡猾地“打捞”沉船——他们沿三姐妹群岛修筑烽火台,警示暗礁、浅滩和岩石的所在,但到了浓雾弥漫时或狂风大作的夜晚,他们会偷偷燃起假信号,勾引粗心的船长上当。
“风暴也帮了你一个大忙,把你送到我家门口。”
高德瑞奇伯爵道,“你在白港恐怕会受冷遇。
你来得太晚了,爵士,威曼大人已决定屈膝臣服,但效忠的对象不是史坦尼斯。”
他喝了一口啤酒。
“曼德勒家族算不上北方佬,他们血统不纯,带着金子和自己的神来北境不满九百年。
从前,他们是曼德河流域的大领主,但由于扩张过度,遂遭‘青手’一家的制裁。
狼王接纳了他们,他拿走了他们的金子,但允许他们保留自己的神,还划出领地给他们居住。”
他用一大块面包来蘸肉汤。
“史坦尼斯若是以为胖子会选鹿来骑,那就大错特错了。
十二天前,‘狮星号’曾在姐妹屯停泊装水。
你认得那条船吗?
绯红色船帆,船首有只金狮。
那条船上都是佛雷家的人,他们奔白港而去。”
“佛雷?”
戴佛斯万万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我们得到消息说威曼大人的儿子死于佛雷家之手。”
“你的消息没错,”高德瑞奇伯爵确认,“这事把胖子气得半死,他发下毒誓在报仇雪恨之前只靠面包和红酒过活——不过等到当天傍晚,他便又继续往嘴里塞蛤蚌和蛋糕了。
三姐妹群岛和白港之间一直有船只来往,我们把螃蟹、鱼和山羊奶酪卖给他们,换取木头、羊毛和兽皮。
据我所知,现下那位老爷比以前更胖了。
他发的誓值几个钱?
常言道言语就像风,而从曼德勒嘴里吹出的风不比从他下面放出的风强。”
领主又撕下一块面包蘸肉汤,以扫清盘子。
“佛雷给那蠢胖子带去一包骨头,说这叫迎还遗骨,乃是最高规格的礼仪;如果那是我儿子,我会以同等规格的礼仪相待,吊死佛雷一行人以兹感谢。
不过胖子太高尚啦,做不了这等事。”
他把面包塞进嘴,咀嚼之后才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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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招待佛雷们吃了顿晚餐,其中一个佛雷就坐在你现在的位子上。
他自报姓名叫‘雷加’,我差点捧腹大笑。
他说他死了老婆,打算在白港再娶一个。
乌鸦来来回回,威曼伯爵和瓦德侯爵达成了协议,并将通过联姻来确保。”
戴佛斯感觉被眼前的领主一拳打在肚子上。
若他所言是实,我的国王已输掉了战争。
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急需白港的支援。
如果说临冬城是北境的心脏,那白港就是北境的嘴巴。
数百年来,那里都是不冻港,在深冬也不会结冰。
现在冬天就要到了,那里的地理优势将愈发明显。
此外,白港的辖区内还有银矿。
兰尼斯特家有凯岩城的全部金子和高庭的财富可资利用,史坦尼斯国王却是一贫如洗。
我必须去试试,至少得做到这点,或许我能找到办法阻止这场联姻。
“我要去白港,”他说,“大人,我恳求您协助我完成使命。”
高德瑞奇伯爵蘸完了肉汤,正用那双大手把当餐盘用的老面包也撕来吃。
肉汤把老面包泡软了。
“我不喜欢北方佬。”
他宣布,“虽然学士们说‘凌辱三姐妹’已是两千年前的往事,但姐妹屯并没有遗忘。
在那之前,我们自由自在,自立为王;在那之后,我们不得不向鹰巢城屈膝,以换取支持,驱逐北方佬。
狼和鹰把我们可怜的岛屿当成战场争斗了一千年,榨干了我们的血肉,留下一副空壳。
你那史坦尼斯国王也好不到哪去,他还在干劳勃的海政大臣时,不跟我打招呼就派舰队闯进我的港口,胁迫我吊死了十来个朋友——十来个你这样的人。
他甚至威胁说,如果我敢熄灭夜灯台的灯火,导致船只失事的话,就把我也吊死。
我不得不忍气吞声。”
他吃着自己的餐盘,“现在他打了败仗,夹着尾巴低声下气逃到北境。
我凭什么要帮他?
你给我个理由。”
因为他是你合法的国王,戴佛斯心想,因为他坚强而公正,因为他是唯一能让国家恢复秩序、领导人民对抗北方黑暗势力的人,因为他有一把能放射太阳光芒的魔剑。
这些话哽在喉头,说出来对甜姐岛伯爵一点触动都没有,他费尽口舌也没法靠近白港一步。
他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我能用不存在的金子引诱他么?
为他孙女找一个出身高贵的丈夫?
抑或是领地、荣誉和头衔?
艾利斯特·佛罗伦大人玩的就是这种游戏,国王为此烧死了他。
“首相大人哑巴了。
看来他不仅不太接受姐妹乱炖,还接受不了真相。”
高德瑞奇伯爵擦了擦嘴。
“狮子死了,”戴佛斯缓缓地说,“这是你告诉我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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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温·兰尼斯特死了。”
“他死了又能怎样?”
“现在君临由谁掌权?
——肯定不是托曼,他还是个孩子——是凯冯爵士?”
高德瑞奇的黑眼珠里烛光闪烁。
“如果是他的话,你早就被锁拿解去都城了。
管事的是太后。”
戴佛斯明白了。
对方还在观望,担心下错赌注。
“史坦尼斯曾在提利尔和雷德温的联军围困下守住风息堡,又拿下了坦格利安家族最后的堡垒龙石岛,他还在仙女岛粉碎过铁舰队。
那个小鬼国王打不赢他。”
“那个小鬼国王兼有凯岩城的财富和高庭的力量,他还有佛雷家族和波顿家族可为倚靠。”
高德瑞奇伯爵揉了揉下巴,“不过嘛……
世上不变的唯有凛冬。
这是当年艾德·史塔克告诉我父亲的话,就在这个大厅里。”
“艾德·史塔克来过这里?”
“劳勃刚造反的时候,‘疯王’送信给鹰巢城索要史塔克的项上人头,琼恩·艾林却把他送回故土以示反抗。
由于海鸥镇仍旧效忠国王,史塔克要想回家召集封臣,只能翻山越岭去五指半岛,找到一位渔夫载他渡过咬人湾。
不幸的是,他们路遇风暴,渔夫淹死了,但他的女儿在船沉以前拼死把史塔克送到了姐妹群岛。
据说史塔克留给她满满一袋银币,还搞大了她的肚子。
她把那个孩子命名为琼恩·雪诺,以老艾林的名字取的。
“跟艾德公爵见面时,我父亲就坐在我现在坐的位置上。
我们的学士力促我们斩下史塔克的脑袋,送给伊里斯表忠。
那意味着丰厚的奖赏,疯王对取悦他的人向来出手大方。
但那时我们已得知琼恩·艾林拿下了海鸥镇,劳勃当先登城,手刃马柯·格拉夫森。
‘这个拜拉席恩无所畏惧,’我对父亲说,‘他像国王那样战斗。’
学士听了冲我咯咯笑,说雷加王子干掉他不费吹灰之力。
史塔克就在那时插话道:‘世上不变的唯有凛冬。
我们的确有可能失败,但……
假如我们胜利呢?’
我父亲遂决定礼送他出境。
‘如果你失败,’他告诉艾德公爵,‘你从没来过这里。’
”“我也一样。”
戴佛斯·席渥斯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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