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
正在一棵柏树下打盹的老段,听到了低低的笑声,他一翻身爬起,从树后伸过头来望去。
展飞押着一个人走进了大门。
“咦,竟然真捉了一个人来……”老段摸着下巴,觉得不对劲:“这怎么可能,信陵坊那边是大相国寺,真有什么事情,大相国寺的秃头们不就安抚住了?”
他仔细打量着展飞押回来的那个人,那个人以袖遮面,一副羞愧难当的模样。
捉住他的展飞也好不到哪里去,神情根本没有捉住贼的兴奋,相反,倒是有几分无奈。
而且展飞的头上还有一些碎片,看起来……
“花瓣?”老段揪了一下自己下巴上的短须,嘿嘿笑了起来。
“怎么,这就是你在信陵坊捉到的凶犯?杀了几个人?”他拍了拍身上的灰,从柏树后跳出来向展飞问道。
展飞撩了一下眼皮,没精打采地道:“不是杀人凶犯,是个窃贼。”
“咦,那也行啊,竟然给你逮着个窃贼,是游街的还是串门子?”
“游街”与“串门子”是公门里的行话,所谓游街就是在街上扒窃,而串门子则是入户盗窃。两者相比,入户盗窃的罪名更重一些。
展飞有气无力地道:“串门子。”
老段顿时来了精神:“好啊,是串门子,瞧这厮模样,没准就是一个惯偷,甚至可能是江洋大盗,嘿嘿,落入任判官手中,有的是他招的,小展,不错不错,捉着一个江洋大盗,你今年考绩便不成……”
“我不是江洋大盗!”那窃贼越听越不对劲,这个年长的捕快,分明是要给他扣上一个大大的罪名,若真按江洋大盗论处,虽然大宋如今天子宽仁,他未必会被砍头,但黥字之后流徒两千里也是少不了的。
“呸,爷爷没问你,你也敢插话!”
老段想都不想,一记耳光就抽了过去,抽得那人身体晃了晃。老段微微有些惊讶:“哟,下盘挺稳当的,练过功夫?”
那窃贼看了他一眼,双手捂着脸不说话。
“爷爷问你,你也敢不答!”老段反手又是一记耳光,那人双手手腕被展飞绑在一起,但还能活动胳膊,这次有了准备,立刻横手一格,反将老段的手腕叼住。
只不过他才做这动作,立刻就挨了展飞一脚。
“这小子真是练家子?”老段退了一步,离那窃贼远了些,这才向展飞问道。
“应该是,我看他从二楼之上跳下来,身体都不怎么晃,跑起来也是飞快,我追了足足一条街才捉住他。”展飞道。
“江洋大盗,一定是江洋大盗,小展,咱们立大功了,捉到一个江洋大盗,哈哈,大尹老爷必然有赏赐!”老段毫不犹豫地用上“咱们”这个词,笑得极是得意。
展飞欲言又止。
那窃贼自己又忍不住了:“还江洋大盗,你见过偷这些东西的江洋大盗?”
他一边说,一边扯开自己的胸襟,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
他手腕被缚,取东西多少有些不便,老段劈手从他手中夺过,口中说了一句:“咦,怎么有股香味……咦!”
他将那东西完全抖落开来,然后脸色大变,先是惊愕,然后失望,再接着就是哈哈大笑。
“偷女人小衣……哈哈哈哈,小展,你没捉到江洋大盗,却捉了个偷女人小衣的窃香贼啊!”
那窃贼所盗的,竟然是女子的亵衣!
老段总算明白,难怪展飞这样的神情,这种案子,府尹老爷根本不会过问,就连判官那边,也只会大笑着让人给这窃贼一顿板子。
“你懂什么!”他这边大肆嘲笑,那窃贼倒不满了:“什么女人小衣……你可知道这小衣是谁穿过的!”
“谁?”老段一扬眉。
“小小,陈小小!”那窃贼得意洋洋地道。
“竟然是小小的,你这厮狗胆包天,竟然敢偷小小的衣裳!”老段顿时气急,冲上来便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陈小小乃是赵香香之后汴京城中最擅长唱词的青楼歌妓,老段极是痴迷,一点儿薪俸,多数都花在了听其唱曲之上。只不过陈小小名头极大,老段最多只能坐在大堂上听曲,想要一亲芳泽却是绝无可能。
只要一想到这个窃贼竟然偷到了陈小小的内衣,老段就既是羡慕又是嫉妒,而这羡慕嫉妒又被他全化为恨意,对着窃贼痛殴了一番,这才收住手脚,顺手将那件小衣塞入了自己的怀中。
展飞无奈地看着他:“那是贼赃。”
“我先收着,这还有小小身上的香味,我说怎么这香味这么熟……”老段喃喃地道。
窃贼鼻青脸肿,狠狠盯了老段一眼,不过没有继续说什么了。
“这狗贼,当真是好福气……”老段又想起一件事情:“你是不是进了小小姑娘的香闺,那里面情形如何?”
窃贼呸了一声,恨恨地道:“有本事你也进去一回,休想在我这听到任何消息。”
老段还想打他,这次展飞将他拦住了:“我要带他去见任判官,不能再打了。”
“任判官正在公署之中,我们一起去。”
老段引着他进了衙门左侧的一处厢房之中,任恕肥胖的身躯正勉强挤在那边,见到二人押着个鼻青脸肿的家伙进来,冷冷哼了一声:“不得片刻安宁,又什么事?”
“呵呵小展捉着了一个窃贼。”老段发觉那窃贼不是江洋大盗,没有了争功的兴趣,直接将事情推到了展飞的头上。
任恕听到是个窃贼,并没有什么兴趣,汴京城这么大,每天捉着的小贼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不过待听到这人是个偷窃女子内衣的窃贼时,他倒是有了几分兴趣:“原来是个雅贼,倒是失敬失敬了。”
那窃贼低头不语,任恕又道:“偷一两件衣服,原本不是什么大罪,所盗又是青楼女子的衣裳,更是一桩风流罪过,倒不必重责……”
“他偷的是小小的衣裳,任判官,陈小小!”老段发觉任恕似乎有意轻饶,急着说道。
任恕脸色大变:“陈小小?赃物何在?”
老段从怀中掏出内衣呈了上去,任恕接过来时手都有些抖,忍不住放在鼻下先嗅了嗅:“果然是小小身上的熏香之味……狗贼大胆,今日胆敢偷衣,明日便敢偷人,后人没准就要杀人放火,必须严惩,不可轻饶——先拖出去打二十棍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