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这脾气,你何必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小展啊,我还是那句话,你待人的时候,心肠不能太热。”老段连连摆手:“特别是干我们这一行的,心肠太热,没有一个能活得久的!”
被他这一拦,郭小雀已经混入开封府前的人潮了。
郭小雀离开开封府,撒腿飞奔,迅速来到与东二条甜水巷在一处坊中的乞讨市,他七拐八弯,于小巷深处,进了一处早已破败不堪的院子。
这院子和展飞住所一样,属于朝廷设置的公屋,只不过比起展飞他住的那大院子更为破败,只能说勉强容身罢了。
住在展飞那院子里的人,多少还有点生计,而住在这里的人,尽是些衣裳褴褛之徒。他们没有固定的生计,很多人都只靠乞讨为生,故此他们聚集之所,又被称为乞讨市。
一进院子,郭小雀就竖起眉毛,用恶狠狠的目光左右打量。
周围那些有若游魂野鬼一般的人,同样用恶狠狠的目光打量着他。
这里的这些人,为了一碗饱饭,便敢做些为非作歹的勾当,若是为了一吊钱,他们甚至敢杀人。
只有比他们更为凶狠,才能镇住他们,让他们不敢侵犯——郭小雀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道理。
“小落,小落!”郭小雀感觉到比往常更强烈的恶意,心里咯登一下,大声叫了起来。
往常他这样叫,很快就有一个声音会回应他:“小雀哥哥,小落在这里!”
那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还叫他哥哥的人,那个头发干枯、又瘦又黄的小小身影,会从院子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里钻出来,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他的身边,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敬爱。
那肯定也是世上唯一一个还绝对信任他的人。
但今日,郭小雀连唤了两声,却仍然没有得到回应。
郭小雀心跳得更厉害了,他加快了速度,一边大叫,一边冲向自己的“家”。
这片院子,有好几十名和他差不多处境的人住着,他的家在靠西侧的一处偏僻的小屋。当年这片院子还兴盛时,那小屋只是某个大户人家的柴房,但现在,却是郭小雀与他的“妹妹”容小落的“家”。
在小屋之前,已经聚着七八个人。
“让开,你们想做什么!”郭小雀停下脚步,手藏在袖子里,紧紧握住了一柄短刀。
这是他用捡来的一块铁片自个儿磨的短刀,只比巴掌长一点,进开封府时都没有被搜出来。
“郭小雀,不是哥哥不照顾你们,这些年,你与那小丫头片子呆在这里,哥哥可曾多收你一文钱的租费?”那七八个人当中,一个额头长着疙瘩的沉声道。
这额头长着疙瘩的是这片院子的坐地虎,姓钱名鹤,凡在这院子里居住之人,都要向其上供,每个月十文钱,否则就要被赶出去。十文钱倒是不多,但是对居住于此的人来说,也是笔不小的负担,至少郭小雀就没少为凑齐他与容小落的二十文钱而头疼。
“我们每个月都有交例钱。”郭小雀回应。
“是,你们交了例钱,但交了例钱也要讲规矩,你自己进去看看,那小丫头片子病成什么模样了。”钱鹤一扬下巴,堵在门前的几人纷纷散开。
郭小雀匆匆来到门前,看到门只是虚掩着,心里更为不安。
生活在这种环境之下,他们无论是否在家,都会牢牢锁着门,象这样虚掩的情形,根本没有机会。
他推开门进去,门里家徒四壁,只有用砖头垫着木板充当的床榻,还有一堆没有人要的破烂。
床榻之上,容小落蜷着身躯,正在瑟瑟发抖。
郭小雀忙冲了过去:“小落,小落!”
“雀……哥哥,你回来了……我起来替你做饭……”
听到他的声音,脸上泛着异样青色的容小落一边颤抖一边挣扎起身,但才支起上半身,她的力气就已用尽,整个人又倒在了榻上。
“你怎么了,小落?”郭小雀心里一惊,一种不好的念头闪过他的心间。
“没……没什么,不用担心……”容小落低声道。
“还说没什么,郭小雀,你看她这模样,你还不清楚么?”外头钱鹤厉声说道:“二十一年前的事情,你全忘了么!”
郭小雀猛然转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二十一年前的事情,对郭小雀来说,就是一场噩梦。
他家境原本不错,在开封府中都可以算得上是中等人家,家中有店铺有宅邸,就在这东二条甜水巷边。但二十一年前那场席卷开封府的大瘟疫改变了一切,他的父母与展飞的父母一样,都死于那场大瘟疫之中。此后,他的家产被人所侵占,他人被送往福田院,与展飞、容小落相识,又从福田院中跑出,流落街头,靠着帮人做些小工和乞讨,勉强活了下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郭小雀瞪着钱鹤。
“你还不明白么,你那小丫头的病,与二十一年前的瘟疫象不象?”钱鹤厉声道:“那小丫头必须赶走,这片院子住了好几十号人,若不将那小丫头赶走,这几十号人都会危险!”
容小落听到这话,满脸惊容:“我……我只是普通风寒,只是有些打摆子,不是、不是瘟疫,别赶我们走,钱爷……别赶我们……”
“我交了钱!”郭小雀按住想要起来叩头求情的容小落。
“当啷!”
几枚铜钱滚落在郭小雀面前,钱鹤面无表情:“钱我还你,立刻滚!”
容小落虚弱地道:“各位叔叔伯伯,替我们求求情吧……”
此时周围不少住客都围了过来,但因为怕容小落真是瘟疫的缘故,众人都只是站在门外,没有人敢入内。听到容小落哀求,他们同样面无表情,甚至有人直接摇头。
“替你们求情,若真是瘟疫,我们还要不要性命了?”有人低声道。
“正是,郭小雀这厮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早些搬走!”
“快搬快搬,现在就搬!”
随着第一个人开头,紧接着越来越多人说话,但是所有人所言,无一例外,都是要赶他们走。
容小落急得泪眼朦胧,郭小雀目光在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他呸地吐了口唾沫,二话不说,便去扶容小落。
“哥哥,哥哥……”容小落急道。
“不要说话,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哥哥带你去……先看病,看好病换个更好的地方住!”郭小雀道。
“哥哥……”容小落哭着道。
“都让你不要说话了,有什么事情,由少爷我做主!”郭小雀干脆将她抱起。
容小落身体很瘦,郭小雀将她抱在怀中,却感觉轻飘飘的,没有什么份量。郭小雀心中一酸,他强行瞪着眼睛,不让自己流出泪水。
抱着容小落走到门口,钱鹤等人纷纷让开,大约真是怕容小落得的是二十一年前那种瘟疫。
“哥哥,我们的东西……”容小落看着这个破屋与屋里的破烂,满心不舍。
郭小雀本来还要喝斥她的,但看到她那留恋的目光,心中一软,他沉声道:“这里的东西,我会来取,少了一样……钱老七,我不会放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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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鹤哈的一声笑,眼中凶光闪了闪,不过想到这二人可能已经感染了瘟疫,便又打消了教训郭小雀的念头。
他阴森森地道:“这屋子我会封起来,只要你能活着,随时来这里取你的破烂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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