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出了这后门,便是一座小院,小院中种着几株花木,因为时节的缘故,这几株花木正是郁郁葱葱之时。
但他到了小院之中后,脚步却又是一停。
原本一片花木,此时竟然都枯败成了灰色!
不仅如此,当他出现在这里之后,猛然风声大啸,这些花木的叶子、花瓣,纷纷从枝头脱落,然后在风中聚拢、翻滚,仿佛活了过来一般!
漫天的飞叶,让展飞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在这风声、叶子的刷刷声中,他又听到了有若婴儿般的笑声,那笑声很是虚无飘渺,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竭力想要在叶子中寻找笑声传来的准确方位,但看了许久,也没有找到。
正当他要迈步继续上前时,风声突然一震,然后那些叶子象是被无形的丝线所牵引,迅速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那个方向,正是通往后边院子的门。
而那座院子,正是两浙尼寺的女尼们晾晒汴绣的地方。
展飞这一路行来,所有的门或是紧闭,或是虚掩,唯有这一扇门,仍然敞开着。展飞看到那些树叶被风聚拢,形成一条“叶龙”,然后从门中飞出,消失在门背后。
他脚下发力,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奔向那门。但就在要到门前时,他突然纵身而起,没有穿门而过,而是从门上方的院墙跃了过去。
如果门后有敌人正在准备突袭他,必然料不到他会有此变化,肯定会一怔,而展飞的刀已备好,力已蓄足,只要对方一怔,他这一刀就要如电般劈过去!
但门后什么都没有。
展飞落到地面之上,身边并无敌人。
只是在他前方,那晾晒着汴绣的竹竿之上,挂着一个人。
善琳。
这位接引展飞来此的女尼,此时双眼空洞,如同一件衣服一般挂在竹竿之上。
展飞来到她面前,她却没有任何知觉,只是两颗血泪,从她眼中流了下来,在她脸上,留下了如同那观音大士像一般的血痕!
“善琳师姑!”展飞唤了她一声。
她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展飞伸出手想要将她从竹竿上放下来,但才一碰着她的身体,便觉得不对,急忙向旁跃开。
只见那善琳的身体,象是被无数利针刺破的水囊,从身全各处都飙出血珠,转眼之间,便成了一个血人。
她的头也无力地垂了下去,原本细微的呼吸声,完全停了下来。
展飞牙齿咯吱一声响,他虽然闪得快,但身上还是沾了血迹。
他没有再去触碰善琳的尸体,而是向着前走。
然后在善琳之后,那些竹竿之上,他又看到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乃至更多的人。
一个个如同善琳一样,被挂在竹竿之上;一个个面色痛苦,眼流血泪;一个个只要稍一碰触,就全血飙血,瞬间死亡。
这手段已经不只是残忍了!
展飞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气,整个两浙尼寺的师姑,还有不幸此时来此进香的香客、游人,都被挂在这些竹竿上,数量,足有好几十位!
展飞明白,这就是智慧尼对两浙尼寺的报复,但无论智慧尼以前在两浙尼寺遭遇到的痛苦、折磨如何,总也比不过如今这些人。而且冤有头债有主,不分是非将所有人都如此虐杀,智慧尼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远超过报复的限度!
所以,智慧尼,该死!
不过看了这么多人,展飞始终没看到那位智清尼。
直到他穿过这些沾血的汴绣,来到了智清带他到过的那间屋子前。
他看到被汴绣紧紧包裹着的智清,如今被挂在那间屋子的屋檐之下。
包着她身体的汴绣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针眼般的血点。如同此前被挂的那些人一般,智清同样眼流血泪,但与别人不同的是,她的眼神不是涣散,竟然还有神智。
“走……”看到展飞,智清含糊地说道。
“她在哪里!”展飞厉声喝着,大步上前。
“快走……”智清道。
然后随着这一声话,她的身体也如同被刺破的皮囊一般,向着外边飙血,她又大叫了一声:“真痛啊……”
叫声嘎然而止,她也死了。
她死前的神情已经给了展飞足够多的提示,展飞嘴角紧抿,迈步走入到那座屋子之中。
屋子里很暗。
坐在小窗之前,一个光头的女尼,身着素衣,赤着双脚,正用针线在绣着什么。
展飞进来,她抬起头,嫣然一笑。
然后她咬断了线头,将手中所绣的绢帕举了起来,展示给展飞看。
“怎么样,我绣得如何?”她声音欢快,还隐约带着几分得意。
她展示的绢帕,如同展飞此前从智清那里得到的一样,都是绣着池塘、莲花,还有一对鸳鸯。
展飞举起刀,沉声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该这样做!”
“二十一年前,我在这里,她们就是这样对我的啊。”智慧尼微微歪着头,又露出一个甜美的笑:“每日从早到晚,操劳不停,稍有不对,便被她们用竹竿抽打,用绣针刺,被她们嘲骂,她们将我的一点阴私之事,将我痛苦的事情,翻来覆去,拿出来说碎嘴……”
“但她们没有做到你这种地步!”展飞厉声道。
“十年了,十年过去了,我总得收一点利息,否则这怎么对得住我这十年来的刻骨铭心?”智慧尼声音依旧轻柔空灵:“而且,你知道么,我生病了,却被她们赶出来了,和得了瘟疫而死的尸体放在一起……那时我好痛啊,真的好痛……”
说到这,智慧尼眼睛突然一翻,秀美的面容被有如鬼魅一般的狰狞所取代:“我的心中,充满恨意,还有,你……我给你的幞头,你为什么没戴,你这忘恩负义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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