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春雨贵如油,而相比之下秋雨就显得廉价了,毕竟物以稀为贵,而且一场秋雨一场寒,下过几场雨可能就到冬天了。
这样一来秋雨自然不受欢迎。
更何况安宁一直都不喜欢下雨天。
小时候她讨厌下雨是因为下雨就不能出去玩了,毕竟是小孩子嘛思维简单不会想那么多东西,每天关注最多的大概还是好吃的和好玩的。后来她年龄稍微大了些之后依旧讨厌下雨,因为她觉得雨天很阴沉很憋屈,晴天多好啊,可以穿着漂亮的裙子跟闺蜜一起出门逛街。
可现在她淋着雨走在街上,居然觉得雨天也蛮不错。
哗啦啦。
雨好像下得越来越大,
滴答滴答。
雨夜带刀不带伞。
如丝如缕的雨水落在安宁肩头,沿着手臂流到她手里提着的短剑上,冲刷着剑身沾染的鲜血,再一并落地,汇入路边的水流中。
短剑上沾的血不多,按理来说应该很快就会被洗净,可始终有如丝如缕的血色沿剑尖垂落,不曾断绝。
鲜血并非来自短剑,而是来自安宁肩上那道伤口。
狰狞,血肉淋漓,像是被什么猛兽撕咬或是以利爪剖开,虽然已经在缓慢愈合,但仍然带给安宁难以抑制的剧痛,伤口处翻开的皮肉被雨水冲刷得几乎已经泛白,可还在流血。
像这样惨烈的伤,安宁身上至少还有三处。
以前她是小公主,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安氏集团大小姐,从来锦衣玉食……那时候父亲很宠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但在某些方面又对她很严厉。
安氏集团明面上是制药公司,暗地里却是与政府机关合作,共同研究超凡力量的权威机构,安宁也因此不得不听父亲的话,经受一定的军事训练和身体强化,以防止被绑架。
以前安宁觉得这些都没什么意义,毕竟她身边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保镖守着,如果连这些专业团队都保护不了她,那她似乎也没什么挣扎的必要了。
而她现在无比庆幸于当初父亲的叮嘱和教训。
讨厌下雨和平静接受雨天,不理解父亲和能够理解父亲——所谓成长大概就是这样吧。
在亲眼目睹父亲惨死在面前后,安宁花了一晚上的时间长大,从此收起笑容,变得沉默寡言,习惯用行动来代替语言。
现在的安宁没有任何能够依靠的人,她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还有握在手里的剑。
不……或许还有一个。
回忆渐起,烛火摇曳灯光昏暗,酒香混着薰衣草的味道,有丝织品的质感,还有酒杯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安宁突然想到陪她一起喝酒的女仆小姐,她的睫毛她的长发,她送她那把挡雨的黑伞,她举杯时微微勾起的唇角和满眼的温柔笑意。
锦上添花固然讨喜,但最让人难忘的永远是雪中送炭。
认识女仆小姐之前安宁已经做好死的打算了,反正她的生活已经被摧垮了,除了报仇以外再无活下去的意义,不如干脆点摆烂,在最后一搏之后死掉好了。
但女仆小姐对她说等她回来一起喝酒啊。
她还照顾她,给她包扎伤口,送给她雨伞,甚至给她做好吃的热汤面——安宁觉得那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汤面了。
她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说明太祖幼时讨饭为生,有次一连三天没讨到东西,饿得晕过去了,幸得一好心老妇人用仅剩的一块豆腐一小撮菠菜一碗剩饭做了份乱炖给他吃。
他那时觉得那份乱炖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便问老妇人那份杂烩叫什么名字,老妇人便笑着胡诌了个名字,说是翡翠珍珠白玉汤。
后来明太祖登基为帝,怎么也忘不了那翡翠珍珠白玉汤的味道,特地命御厨还原,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回记忆里的感觉。
人饿的时候吃什么都是香的,快饿死的时候恐怕就算吃白饭也会觉得那是无上的美味。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安宁不是明太祖,但如今……也略微有一些同样的感触。
她颤抖着把短剑收回鞘中,然后咬了咬牙,强忍着全身各处伤口传来的刺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与晕眩,艰难走向酒吧方向。
在那里,她还有一场约要赴。
……
天色愈发黑了,雨下得愈发大了,
安宁在街边商户门檐下穿行,偶尔会淋到雨偶尔不会,但淋到雨的时候总是更多的,所以她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沉甸甸的往下滴水。
时间已经很晚了,街边商铺大概都觉得没人会在这么晚的雨夜里出门买东西,所以都关门了,偌大的商业街上空落落的,只有风吹雨落的声音。
安宁已经快走到酒吧了。
她的意识还算清醒……就算脑子再不清醒一路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恐怕也不得不清醒了。
得益于以前经受的军事化训练和身体强化,她甚至还有不少体力——今晚的厮杀其实不如魔女之夜那天惨烈,毕竟有静谧机关在盯着,异类们也不敢做得太出格。
而且安宁好像已经逐渐适应高强度的战斗了,就算受了伤也能很快愈合,体力恢复的速度越来越快,只是不算很长一段路的功夫,她甚至已经重新精神奕奕起来。
而这时,她看到了女仆小姐。
黑白双色的幻影俏生生地站在雨中,举着一把黑伞,像花瓣上沾着露珠的黑莲花般盛开,又像戴望舒诗中那位从雨巷中走出的丁香般的姑娘。
或许是遥遥发现她了,原本神情专注的少女忽然朝安宁这边转过头来,然后露出浅浅的微笑,踏过水坑向她走来。
“你来啦?”
安宁听见女仆小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