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说上城区的太阳是白色的,天是蓝色的,有时候万里无云,看起来就像纯净的蓝宝石一样。
当然,那样美丽的天空当然也不会有游弋的巨鲸,盘旋的鱼群又或者变异的珊瑚。
可年纪大一点的小孩子都会对他们的说法嗤之以鼻。
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白色的太阳,蓝色的天空,还有什么纯净的蓝宝石……下城区里是没有蓝宝石这种东西的,而需要借助蓝宝石这种来形容的蓝天自然也不可能存在。
那都是大人们为了骗小孩子撒的谎!
天上就该悬挂着海洋,就该有巨鲸鱼群和珊瑚!
老年人相信一切,中年人怀疑一切,青年人什么都懂。
半大不大正处于叛逆期的小孩子往往只愿意相信自己见到的一切,又讨厌大人们的唠叨和那些又臭又长的道理,所以他们聚在一起,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反抗大人。
他们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白色的太阳蓝色的天空,也不允许跟他们一起玩的其他小孩子相信,如果有小孩子相信的话就会被他们孤立,甚至动辄打骂。
可亚瑟依旧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白色的太阳和蓝色的天空。
于是理所当然的,他被大孩子们孤立了。
大孩子们不允许其他的孩子跟他一起玩,还嘲笑他那头像杂草一样干枯的白金色头发,给他取了许多很难听的绰号。
他们甚至以欺负他为乐,会守在他每天送报纸的路上堵他,把他的邮差包夺走,像逗小狗一样传来传去。
“傻亚瑟!傻亚瑟!”
他们把他围起来取笑他的头发,还有衣服上打着的补丁。
小孩子的善恶观大多都是混沌的,更何况是在下城区这片废土中。
亚瑟已经习惯了。
他慢慢学会了不去挣扎反抗,而是像块石头那样忍耐,因为他发现那群小孩子只是想看他出糗的样子,可如果他没有什么反应的话,他们很快就会失望然后放过他。
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
偶尔大孩子们会因为他的沉默而恼怒,他们会指挥更小一点的孩子把他推倒在地上殴打他,甚至脱下裤子往他身上撒尿。
但忍忍也就过去了。
被连着欺负了好几年,亚瑟逐渐养成了同龄人难以企及的耐心与韧性。
但他毕竟还只是个小孩子,所以有时候他也会伤心,会委屈,甚至一个人缩在杯子里偷偷地哭。
而每到这时,他就会从床底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本被他珍藏的,书页几乎已经被翻烂的画集,看上面白色的太阳和蔚蓝色的天。
只可惜下城区只有血红色的阳光,所以他也只能在画集上看到被镀上一层浅粉色的太阳,还有近乎墨黑色的天空。
小亚瑟没有父母,从小跟身患重疾的爷爷相依为命,可在他十岁那年爷爷也去世了。
爷爷只留给了他一间四面漏风的小屋,一张床,几件破破烂烂的衣服,几只锅碗瓢盆和这本画集。
小亚瑟很清楚的记着,爷爷临死前坐在小屋外的扶手椅上,一直抬着头呆呆地看着天。
“亚瑟……”
他用树皮一样粗糙干瘪的手摸着亚瑟的头,沙哑地说:
“爷爷就要死了……你要好好活着……好好吃饭……长大了去替爷爷看白色的太阳和蓝色的天……”
说完他就合上了眼睛,悄无声息地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于是便只剩下小亚瑟一人讨生活。
周围邻居可怜他,偶尔会接济他一点粮食,爷爷告诉小亚瑟要知道感恩,小亚瑟便主动承担起了每天早上给整片街区送报纸的职责。
他也因此能勉强饱腹,苟且度日。
但报纸上的刊登的消息似乎越来越坏了,小亚瑟最近送报纸时总能听到叹气的声音。
下城区越来越乱了。
前线在打仗,死了很多人,街区里所有成年男性都被征召走了,还留在家里的就只剩下还没成年的小孩子和妇人。
有天他送报纸的时候看到平时经常欺负他的大乔治正和妈妈相拥而泣,就明白大乔治的父亲大概已经死在前线了。
不知为何他却不觉得开心,反倒为大乔治难过。
大概是因为爷爷死的时候他也同样伤心吧?
但无论如何,日子还是要照样挣扎着过。
送报纸的酬金越来越少了,从每天三枚铜币逐渐减少到一枚铜币,最后报社甚至不得不辞退了小亚瑟。
小亚瑟离开报社那天,他认识的一位记者叔叔送给了他一块巧克力,告诉他一定要好好活着……虽然他自己大概也已经自身难保了。
那块巧克力小亚瑟不舍得吃,很小心地藏在了贴着胸口的衣服内兜里。
接下来他从报童变成了小乞丐。
随着战争的加剧,下城区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孤儿,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报团取暖。
对他们而言多一个乞丐就多一张嘴,多一个抢饭吃的竞争对手。
所以毫无意外,小亚瑟又成了被欺压排挤的对象。
其他乞丐不允许他白天出来乞讨,可晚上城里就会变得很危险,家家户户都锁着门,这样一来又能讨到什么呢?
小亚瑟只好靠着翻垃圾桶为生。
期间他曾一度因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食物中毒差点死掉,但还好都艰难挺过来了。
他变得瘦骨嶙峋,肮脏邋遢,像每天都在下水道里钻来钻去的老鼠——可哪里有像他这么瘦的老鼠呢?
即便是在战争时期,那群小东西也能吃得圆滚滚的。
小亚瑟甚至开始羡慕起老鼠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