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第5章:怕你忘记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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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怕你忘记(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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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喝过量的人,偏偏怎么都睡不着,想下地走两步,又实在乏力。可怜的部尉,喉咙里快要冒烟,迷迷糊糊伸出手,左捞又捞,想捞杯凉茶。哪知一抬手,打翻了杯盘。

半晌,没什么动静。

穿堂风吹在身上,有种凉飕飕的快意。他好歹睁开眼睛仔细瞧了一瞧,红绡将茶递过来,部尉一饮而尽。

红绡今天与平时格外不一样。往常,她在太阳光下,皮肤实在太苍白,以至于看起来不像个活人,叫人敬而远之。这时候,在橘黄的烛光映衬下,红绡显得既温暖又无害。

她手臂前探,从袖子里露出一小截。就这么短短一截,却细腻润泽,芳香怡人,令沈白阳冲动得直想咬下去。

她的异香是来自西域的。红绡可不像汉人女子那么矜持扭捏,她落落大方地把大腿搭在床沿上,一甩腰,十分雀跃地蹦上床。

沈白阳这可是第二次大开眼界,所以没有太过惊讶。他想摘掉那块讨厌的红色面纱,女人啪地打掉他的手,断然阻止。那两只闪烁的大眼睛,颤了几颤。

她笑道:“很久没碰女人了吧?”

沈部尉脸上有点发烧,“两年了。”

红绡将沈白阳领口一揪,既妩媚又凶野地喝道:“那还等什么?脱裤子!”

男人欣然允命。

屋外寒风凛冽,榻上闷热异常。沈白阳一面享受红绡的温存,一面将手肘枕在脑后,思绪开了小差。

他凝神望着胡人女子姣好的,心道夷人也并非都那么讨厌。若不是为了掠夺而张牙舞爪,定必也会像刺客一样,有些迷人之处……但部尉很快扔开荒唐念头,被女人从千里以外唤醒过来。<!--PAGE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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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我小时候……”他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些长长短短、形形色色的伤疤,说道,“我小时候么,住在安定附近一个乡野之处。那时候,前朝已近没落,四夷入侵,到处狼烟四起。许多流民被迫南迁,我们那地方也是一样。

“流亡途中,不停地死人。有病死的、冻饿死的,也有中途走散的。不过这还算好,更糟糕的是被蛮夷逮去,充做军粮。据说他们一个冬天就能吃掉十多万人,沿途到处是吃剩的尸骨。所以,大家害怕蛮夷人甚于虎狼。”

红绡听到“蛮夷”二字时,似乎甚不自在,换了个姿势。

“我有个不足岁的弟弟,放在背篓里驮着。那时候,爹妈得瘟疫,死在离乡不远的路上,就剩我和他做伴。不过,这伴也没做多久。”他撇了撇嘴,露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

“半路上撞到流寇,我弟弟死了。”

当时,沈白阳被人险些撞个筋斗,竹筐里的婴儿被颠得号啕大哭。从后面涌上来逃命的人,噼里啪啦一通乱踩。若不是沈白阳反应快,早被人踩扁了。他爬起就跑,也不敢回头看。耳畔明明听到马蹄声愈加逼近,四野鬼哭狼嚎。

那匹高头骏马凶猛一跃,马鞭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长尾。沈白阳情不自禁地抱头蹲下,居然奇迹似的躲过马蹄。前边有人扑地摔倒,被踩得惨不忍睹。少年踏过内脏和血浆,强忍呕吐继续跑。他的呼吸又短又急,肺部撕裂疼痛,头皮发紧,仿佛有针在扎。蛮夷人的吆喝此起彼伏,犹如赶羊入圈似的你追我逐,慢慢缩小包围。有人发一声喊,冷箭降若落雨。

沈白阳右腿忽觉一痛,脚下无力,摔在道旁。眼睁睁瞧着人流从边上奔过,谁都顾不上这小兄弟俩的死活。

他徒然在地下抓了几抓,自觉没有力气,绝望中朝旁边张望,正望见土岗下野狗刨出的地洞。

沈白阳顾不上肮脏,把竹筐扔掉,婴儿抱出。他先将弟弟塞进洞去,自己再蜷起身爬入。那洞堪堪容得下二人存身,少年狂喜,心内怦怦直跳。哪知抱弟弟入怀时,触手竟然一片冰凉。他拿手指一探,婴儿早就没有了气息。弟弟背上钉了支长箭,鲜血正从襁褓中浸透,他掌内淋淋漓漓。

沈白阳呆了一呆,手一颤,将箭从弟弟体内拔出。他脑子里嗡的一下,炸出无数星火。连日来所有的疲惫、忧愁和惶恐,被瞬间的暴怒压倒。

少年手中箭杆折为两段,前半截紧紧握住。刹那之间,许多不同念头如潮水般翻涌,各自交锋。婴尸惨白的脸望着他,仿佛在说:等什么?现在还窝在这里躲难,与畜生何异?大家都死了,你独自偷生,纵然活着,有什么意思?

他狠命甩甩头,牙关上下打着架,无论如何不能冷静。他不停对自己吼道,冲出去,哪怕能杀一个人也算报仇!<!--PAGE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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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沓的脚步渐渐止息,沈白阳双目死盯住洞口。先有几匹马经过,尔后是夷人扎束牛皮绳的皮靴踩来踩去,间或一两声濒死的惨叫。贼人们交谈几句,又把尸骨翻检一通。

有人在洞前站住了。

沈白阳屏住呼吸,直勾勾地看着那人背对狗洞的脚后跟。近在咫尺,甚至能闻到匪盗身上的酒气。

那人丝毫都没发现背后有人,还在与同伴谈笑风生。沈白阳只要大喝一声,跳出去,把箭头望他后心一插,就算成了功。这该死的蛮夷人必定连惊讶都来不及,就得送命。

这是绝好的机会。少年心里抱着豁出去的想法,再度举起拳头。

然而,刀鞘上裹的铁皮反射出锐利的光芒,晃乱了眼睛。

那人腰上挂着刀。

沈白阳的咽喉上猛然起了鸡皮。

那把刀只要轻轻一挂,自己的咽喉就会断开,喷出血。之后,几把长短不一的利器会把他捅得千疮百孔。

他做好死的准备了吗?

他活得够久了吗?

这转念之间,就下不去手了,两只脚犹如千钧沉重。偷生的想法一旦兴起,便像野草似的疯长,片刻盖过愤怒。

蛮夷人浑然不知这番变化。他的腿转个方向,来回踱了几步。

沈白阳明白,要再不动手,永远都没机会了。他下定决心,左手撑地,正打算一个猛子弹起身来,谁知,那人却先他一步,打个呼哨,纵上马鞍。

“哟呵!”胡夷汉子甩开马鞭,马儿绝尘而去。

他从雪堆中跳出来,狂喊着追了几步,可惜别人却连听都没能听到。

沈白阳木然僵立在风中,一种背叛的耻辱感油然而生。他切齿痛恨自己的软弱,躲在狗洞里,任弟弟的尸体变冷。甚至想到,哪怕杀不了一个敌人,死在人家手里也胜过这般活下去……

少年狠狠揪扯自己的头发,一拳一拳砸在石头上,直到血肉模糊,毫无知觉……

“我杀蛮夷人是从来不会手软的。”沈部尉淡淡说道。

他身上有道伤疤从下巴起,直到腹部,十分骇人。还有一些燃火的箭雨落下时,造成的烧伤。至于刀剑创伤,简直是小儿科。

这全是他想自杀的证据。

每次冲锋陷阵,沈白阳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上场。要么就是遥遥领先,第一个冲入敌阵,要么就是不顾性命的亡命相拼。可他反倒每次都大难不死,全身而退。没有人知道,部尉不是因为勇敢,而是因为羞耻,才会这样猛悍。

说实话,当听说有人要暗杀他时,他蓦地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徐文麟在府宅外徘徊了两个时辰,全然一副心怀叵测的模样。

他两只瘦骨伶仃的手指在胡须上捋来捋去,原地转了几圈,抬头向红墙内张望一眼,慌忙低头,神情颇有些做贼心虚。南广刺史此刻焦躁不安,翘首以待自朱提来的回音。他既担心消息有误,又怕自己的异动被沈白阳得知。所以,在探听明白部尉沉睡未起时,才敢点起兵卒在这里候望。<!--PAGE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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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大会儿,一乘单骑自南门奔来。行到门前,那汉子纵身一跃,将大麾摔在地下。他出城时还忧心忡忡,如今却神采奕奕。

杨铮将刺史手一携,拉到一旁,低声道:“打听准了,再不会有错。确是在他家内搜出的金子!”

徐文麟道声好,面露阴笑,“你看明白了?”

杨校尉吩咐从人道:“抬上来——”

两名兵丁将沉甸甸的木箱扛到面前。徐大人略微掀开一条缝隙,顿时被金子晃花了眼。他将金叶子举到面前,翻来覆去端详。果然货真价实,成色一等。赃证俱在,他悬起的心轰然落地,更把沈白阳的罪名认实了。

刺史即刻下令,将宅第围上。哪怕是条狗,也不要放过。

沈白阳头痛欲裂。

他听见外头一阵吵嚷,许多靴子踩在楼梯之上,房子如同遭受地震,晃得几晃。然后,一切又奇迹般的安静下来,连蚊子哼都听不到。

他觉得甚是奇怪,却无力起身。手向旁边一摸,榻上空空荡荡。红绡未及拂晓已经离开,房间里就剩下一个宿醉未醒的人。

部尉撑起身体,正打算起床穿衣服,迎面一拳,将他撂倒在地。忽然有人发声喊,呼啦啦出来许多人,将他团团围住,拧胳膊的拧胳膊,拧腿的拧腿。

沈白阳措手不及,被人逮个正着。他一抬头,不但瞧见徐文麟,捎带还有个杨铮,心里便知有了祸事。

那刺史好整以暇,在太师椅上坐下,折扇一张,笑道:“沈部尉不要奇怪,本官最近有件事,好生不明,想请你回去问一问话。”

沈白阳酒也醒了七八分,自己想想,全然不得要领,只好回答,“你这样的请法,已经太客气了。”

徐文麟倒不废话,丢个眼色。

杨铮得令,把沈部尉揪起身,照准肚子给了几拳,这才摊开手,向脸色苍白的沈部尉问道:“你看,这是什么?”

“这整整一箱黄金是从你家起出的,可该好好说一说它的来历吧?”

部尉定一定神,仔细一看,原来是前日红绡指点他在破庙挖出的黄金。他转念一想,也难怪人家起疑心,不明不白多了这么多横财,任谁也想不通其中窍要。

部尉不便实说,于是胡乱扯道:“这金子上也没写字,我说我是路边捡的你又能怎么样?”

“沈白阳!”徐大人猛将桌子一拍,怒喝道,“你看仔细了!这金子上铸有文字,是羯人遗下的标记。你不识番邦文字,谅必不知,所以还敢公然放在家内。直说吧,是不是收受贿赂,起了通敌叛国之心?”

这等罪名真叫人目瞪口呆。沈白阳恍然大悟,知道中了刺客的圈套。红绡怎么可能不知道黄金的来由?别说杨徐二人是自己对头,哪怕换个素无瓜葛的人,也照样会当他是大大的叛徒。<!--PAGE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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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叫做栽赃嫁祸,一石二鸟。杨铮既可以把他除掉,徐刺史亦能将杀敌寇匪首的功劳揽到身上。

想到此处,沈部尉如坠冰窟。他痛喝一声,猛然跳起。然而,拳头棍棒直落如雨。他像头误踏陷阱的老虎,没一会儿,便失去知觉,眼前一片深邃的漆黑。

雷代的脑袋被取下,城门上空空荡荡,很快会有另一个脑袋挂上去。

今年冬天出的稀奇事,实在不少。不到一个月,刺史的贵客成了阶下囚。杨铮更是重掌大权,耀武扬威。

大家对沈白阳的事情很感兴趣。开始,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冤枉的,直到徐文麟拿出货真价实的罪证,流言终于倒向另一边。平民百姓对蛮夷人恨之入骨,对通敌叛国者抱什么态度,更不用讲。

难得天气晴朗,降雪已住。刑台上堆起薄薄一层积雪,白白软软,犹如棉絮。

化雪最冷,风吹在人身上,忍不住直哆嗦。

沈部尉抬头看看明媚的艳阳,有点无法相信自己快要死了。从前,他眼睛里看什么都很灰,殊无意趣。唯独这一刻,瞳孔却能将那些景物艳丽的色彩定在眼中。底下人头攒动,上头旗幡白帜红幅,猎猎招展。再望上,蓝天白云,眼睛一阵迷糊,被刽子手的刀光晃得目盲。部尉听到谩骂的时候已经不觉得痛苦了,其实,除了死亡这件事,他根本什么也不必再关心。

刽子手往家伙上喷了口酒,将他的头颅略按一按,手起刀落,红扑扑的舌头就掉在了地上。沈白阳只感觉膻腥冲鼻,吐出鲜血。而后,在他大腿上剐下第一刀时,围观众人轰然喝彩。

透过血淋淋的法场,分明瞧见杨铮那狗娘养的,神情扬扬得意。而徐刺史,虽然连人头都会害怕,却对脔割津津乐道。这使得沈白阳每一次承受的刀割痛楚,分外分明。仇恨发疯般的沸腾起来,有生以来头一次,他将当年在弟弟尸体前求死的愧疚,忘得一干二净。

部尉想要活下去——

他想要惨烈地活着,胜过无声的死!

假如可以,他可怕的毅力完全可以挨过酷刑。只要心脏没有停止跳动,他还有力气在被解下来后,猛地蹦起身,操刀割掉两个人的首级。杀掉他们以后,他要大口喝酒,仰天长笑!那是何等快意!

然则,他的血液正渐渐漫过腿肚子,这想法正分分寸寸远离脑袋。

沈部尉脑袋越垂越低,咽喉中也不再发出声音。他很顽强,还没有死,周围的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他知道,离死不远了。

杨铮是绝对不肯施舍给他一个痛快的。

在大多数的时间里,沈白阳都想着应该怎么死。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沈白阳却兴起忍受痛苦活下去的想法。

红绡越过人群,踩着滴血的台阶一步步走到部尉面前。<!--PAGE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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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什么也没穿,肌肤在太阳底下光芒璀璨,只有脸上还蒙了面纱。

她的眼睛眨了眨,把原来挂在里头的眼泪眨回去。

红绡亮出匕首,温柔地问:“现在,你还想求死吗?”

沈白阳用力摇头。他的眼睛没有瞧刺客,而是瞧着匕首。她又问了一次,对方依然摇头。

于是,红绡终于下定决心,手腕也不再颤抖。

看到她不发抖了,部尉忽然双肩放松,原来绷得像张弓的身躯,猛往下一垮。

他的头颅靠在背后的木桩上,明亮的眼睛黯淡无光,面容上却微微挂了一丝笑意。这点笑意浓墨重彩,渐渐氤氲成野兽般狂浪的大笑。笑声直透云霄,四下荡开,将所有喧嚣全都盖了下去。那可怕的咆哮,直钻入刺史耳朵里,令他险些摔下椅子。

沈白阳的头掉了下来。

他脖子里喷出的血花直溅到旌旗上。

刽子手被这骇人的情景惊得滑了一跤。他莫名其妙地瞧着那脑袋滚下台阶,磕了三下,有两次弹到半空中,最后轻盈优雅地画了个抛物线,摔在泥泞当中。

他记得,最后看见的东西,是天空。

这件事是个悬案,到后来始终没人明白就里。我要不是因为偶然听到部尉的自言自语,同样不会知道他与红绡的赌局。

现在,无论我知道不知道,对沈部尉来说,都无关紧要了。反正对于他的结局,不会有任何影响。

什么?你问我怎么能证明红绡真的存在过?

不错,她不大喜欢在人前现身。最后砍掉部尉首级时,也用了脱窍之术。但,我曾经亲眼见过她。这是事实,不容置疑。在我后来把昔日上司沈白阳的尸骨葬在小寒山后,便在山脚开了间酒肆,为他守灵。

第二年冬天,部尉祭辰时,她果然来了。

她穿一领貂裘,头上戴着斗笠挡雪,腰下佩刀,袖里怀匕。照例,双颊蒙着红纱,遮住面容。

那女子跳下马,将鞍上两个包裹取下,来到我店中,在雅间落座。她先要了壶茶,继而要酒要饭菜。待到吃饱喝足,我亲自进去伺候。

她的包裹有点蹊跷,我不由多瞅了两眼,问道:“这是什么?”

她似乎微微一笑,答道:“下酒菜。”

我亦不便多问,听任她结账后自去。她走后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复又回转店里来,手里包袱已然不在。

第二天我去沈部尉坟上时,只见有两个人头放在那里——一个是杨铮,一个是徐文麟。

那女子牵过马,临出门时对我嘱咐了一句话。

“对了,你下次扫墓时,帮我告诉他,从前在匪人手中救下的姑娘还活着,而且过得很好。另外,以后我都不来看他了。”

我点点头,继续擦桌子。凑巧有风吹过,把她的面纱吹起半边。我记得她长相很美,可如今想起来,具体怎么个美法却都记不起来了。只记得那张脸,犹如一片白茫茫的冰霜。<!--PAGE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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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说一次,她叫做红绡,是个游历四方的刺客,你以前或许听过这个名字。

但很快就会忘了。<!--PAGE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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