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将网交给小蛮,示意她噤声。何川青两只手指放在唇边,嘴里念念有词。竹杖点在洞壁之上,忽闻水声潺潺,仿若河流自洞中穿过。
他微微一笑,略抬了抬手里的竹竿,地下无端涌出清水,灌进洞穴。洞内不多时已是一片汪洋,而洞外却半滴水珠也没有。
小姑娘用手摸身上,衣服并未沾湿。只见水随竿起,齐竿即止,涨到膝盖处便不再上升。
少年说道:“愣着干吗?还不撒网?”
话音未落,一尾一尺来长的大锦鲤哗啦蹦出水面。小姑娘张网急扑,逮个正着。
鱼儿活蹦乱跳,在她怀里动来动去,把小蛮逗得大笑。这个时节在洞里捉鱼,岂非咄咄怪事?
小蛮面上像是喜怒不形于色,其实私下简直快活极了。
倒在牙**的妇人看见鲤鱼,险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她手中的竹条掉到地下,两个姐姐则瞠目结舌,预备好的奚落的话硬生生吞回嗓子。三人你瞄我,我瞄你,哪个都没吭声。
小蛮忍住笑,心道:这回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夫人看她神色,更加气愤,拍桌子喝道:“死丫头,这鱼是从哪里偷来的?”
“鱼是河涧中摸的,怎么说是偷?”
“鬼扯!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令,河里哪会有鱼?”
小姑娘冷笑道:“这就对了。夫人你明明知道不会有,怎么还屡次三番遣我去买?你又是个什么居心?”
“你……反了你了!这倒霉的野种,我问你,市集上既然没得卖,想必你是跑去哪个大户人家,从池子里捞的吧?果然是有娘生无娘教的东西!来人,掌嘴!”
谢小蛮连日来被她欺辱,如今实在忍无可忍。她将头上发簪拔下,厉声道:“今天哪个敢动我,我就跟他拼了!”
她语气凄厉,神态决绝,一时间旁人倒真不敢上前。
夫人气得浑身乱颤,只没命嚷道:“反了,反了!快把她拖出去!”
两边人正僵持不下,一个丫鬟撞入门内,呼道:“不好了,二姨娘出事了!”
小蛮一惊,急问:“我娘怎么啦?”
“三姑娘,姨娘方才忽然晕倒在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谢杨氏向有体质虚寒的毛病,入冬后更是咳嗽不止,近来痰中带血。小蛮见母亲双目紧闭,面容蜡黄,嘴唇乌青,身子不住抽搐,不由心急。她连唤母亲,对方却并不答言,气息若有若无,口中喃喃低语,不知所云,与平时犯病的症状截然不同。
“究竟怎么出的事?你倒是说话呀!”小姑娘心急如焚。
报信的丫鬟映儿急道:“我也说不清。早上起床还好好的,气色反比往日红润。饭后进过汤药,说想吹吹风。她自去将帘子打起,在窗前站了半刻,忽然说道:‘映儿,你闻到没有,什么东西烧煳了?好臭。’我可是什么异味都没闻到。结果一转脸,姨娘便直挺挺地倒下了。我急忙去扶,姨娘手脚乱舞,嘴里还喊:‘好烫!怎么这样烫!’”<!--PAGE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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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言语让小蛮疑窦丛生。听来倒不像寻常犯病,倒像是被魇住了。她狠狠瞪了夫人一眼,更觉对方神色不正,有些躲闪。
小蛮道:“映儿照顾我娘,我去请大夫。”
前后三个郎中号脉,人人摇头,连方子都不开就走了。接连四天,二夫人病体愈加沉重。
谢小蛮日夜守候,眼看母亲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连手都几乎冷了。
老爷听说以后,只来瞧过一眼,脸上丝毫没有关切焦急的神色。想到那心肠冷酷的爹,谢小蛮又恨又悲。
灯花结了老长,烛火摇曳。她伏在桌边自问,现在怎么办才好?眼泪一点一滴顺着脸颊滑落,但她性情要强,此刻不肯放声大哭。
小蛮心道,魇术可并非寻常药石可医,再请大夫多半无用,除非是此道中人……
此道中人?
她灵光一现——何川青会不会懂得破解的方法?不过他年纪太轻,阅历有限,怕是未必就能帮上忙。
何川青见她双眼红肿,容颜憔悴,皱皱眉,问道:“你是不是哭过?”
谢小蛮再也支持不住,一跤跌倒。
少年抬手拉她起身,就知出了蹊跷。小姑娘把事情始末细说一遍,他微微颔首,道:“没关系,你来得很是时候。如果再迟一天,我就没法治了。”
“你有办法?可不要骗我。”
少年却不瞧她,将手中树叶变成黄纸,枯树枝化做毛笔,写起符来。
他淡淡说道:“这是五鬼法的魇胜术。我可以教你破解,只是我从不白白帮人,你打算怎么答谢?”
小蛮怔了一怔。
何川青又道:“先说明白,我可不缺钱。寻常的好处打发不了我。”
“那你想怎样?”
“以身相许怎么样?”
“我呸!”小姑娘气恼不已,全没料到他会冒出这么句话来。
何川青笑道:“我看你眼睛哭得像桃子,忍不住就想作弄作弄,认什么真哪?”
“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思戏耍我?”谢小蛮将手狠狠一甩,怒道。
他通共写了九道灵符,放入三个锦囊之中,嘱咐道:“照你方才讲的看,施术的镇物在屋内。我问你,卧室里是不是有面对着床的镜子?”
“是。”
“你把四道符贴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两道符分别贴在镜子上和床下,最后三道符捏在手中。今天将近午夜时分,窗子全都打开。屋内不要焚香,更不要点灯烛。周围不要站旁人,自己守在床前。等月光照到镜子,那东西大概就会现身。看见它时,万万不要惊慌。它若走来与你说话,别开口。它会反复问你名字,不可以讲给它听,否则连魂魄也会被摄走。
“只要你不答话,那东西便无可奈何。最后它大概会去找你娘,这时,你就这样做……”<!--PAGE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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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小蛮仔细记下,不敢有所怠慢。
何川青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就一定不会有事。切记,不管怎样,不要慌张。”
“好,我明白了。”
少年送她出洞,没走两步,他忽然说道:“谢小蛮,咱们现在可以算作是朋友了吧?”
“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如果是朋友,那么我问你要一样你用不着的东西,你会不会给?”
“用不着?”她眼睛转了两转,奇道,“我用不着的东西可不多呀。”
他缓缓说道:“是什么东西,现在我不想说。不过,将来你就会知道了。”
木梆响过几次,夜色昏沉,月亮模模糊糊看不分明。树影枝枝节节,张牙舞爪,分外妖异。地上略洒光斑,铜镜里隐约照见两个人影。一个是躺在**昏迷不醒的妇人,一个是坐在一边静静守候的姑娘。
病人呼吸已近平稳,似在酣睡,身躯也不再颤抖。小蛮捏着锦囊,贴在心口,手里的汗打湿了布袋。虽然阵阵困意袭来,她仍然强打精神,岂敢有半点疏忽。
镜子寒光凛冽,折射出片片妖影。寂静之中,传来几下突兀的笑声。小姑娘后背发冷,直起身,盯住菱花铜镜。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这声音虽是人语,却又如鬼似魅,说不出的诡异。它飘飘荡荡,由远及近,时而高亢尖锐,时而低沉沙哑。
一个头颅从镜子后面探出,明晃晃的两只眼睛如同灯笼,直瞪着小姑娘。那眼睛是银灰色的,光有瞳人,没有瞳孔。
“怪哉呀怪哉,这里怎么多出个人?”
他砰地蹿下地,弓背屈膝,像狗一样朝谢小蛮爬去。
姑娘终于看清楚,原来那是个孩童,顶上梳髻,腰里围着描金的兜肚。除此以外,他浑身上下不着寸缕,皮肤惨白胜纸,甚为古怪。他脸盘大得出奇,简直和脸盆一般大小。
男童对她说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待着不走?你是谁?前几日怎么没看到你?”
谢小蛮紧闭双唇,不肯作答。
他眨眨眼,歪了头,提高声音,“喂,我问你话呢,怎不回答?我瞧你也不像聋子呀?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
姑娘依然不吭声,只是脸色更白了些。
男童鼓起双腮,威吓道:“你要再不答我,我可要生气了!”
这孩子猛地一掌拍到小蛮脸上,将她从床边打落。他劲力奇大无比,小姑娘脸颊顿时红肿。她心里又惊又怕,不知还会有什么变故。
“好呀,你这是瞧不起我么?既然不说话,便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他狞笑一声,翻掌握住谢小蛮右手,启唇就咬。两排利齿深嵌入肉,鲜血立刻涌出。
小姑娘忍着疼痛,无论如何不肯叫嚷。
妖怪气急败坏,用力摇她双肩,在耳畔啸道:“你的名字!你的名字!你的名字!”<!--PAGE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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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椅子和案上杯盘碗盏叮当乱响,平地刮起怪风。小姑娘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肩仿佛要被人捏碎。屋子里大小事物腾空飞起,撞到墙壁纷纷粉碎,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那孩子可怖的鬼脸近在咫尺,双目放出黄光。恍惚之间,小蛮听他用极柔和极蛊惑的嗓音说道:“好姐姐,求你了,告诉我吧。”
她心头像被人用手抓挠似的,忍不住想开口。此刻,何川青的话自耳边冒出,“不要答他的话,不要慌张,否则连魂魄也会被摄走。”
小姑娘长吸一口气,强自宁定,闭着双目摇摇头。
她感到肩头一松,睁开眼时,周遭事物全部恢复原样。既没有怪风,东西也都好好摆在那里。
男童甚感无趣,撅嘴咕哝道:“这人是个哑巴,真不好玩。我不睬你,找别人玩去了。”
他背过身,爬到床前,咯咯一笑,便伸手去抓昏睡之中的妇人。
谢小蛮绕到他后面,突然将一张符咒拍到男童天灵盖上。男童惨声狂号,骨碌碌滚到地下,口中直嚷:“头痛!头痛!我的头好痛!”
妖怪双臂抱头,不住哀告,将头去撞地板,撞出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坑。他脑门喷出一线黑烟,满屋净是焦臭味道。那孩子身子也开始缩小,小到只有不到半尺高矮,肌肤炸出许多裂纹。
小蛮晃亮火折,迅速烧掉第二张符。男童身上毕毕剥剥作响,皮上一块黑一块黄,疼得满地打滚,嘴里一迭声告饶。
姑娘这才说道:“带我去找下咒之人。你要不去,我就当真把你烧了!”
男童将脑袋晃了三晃,顷刻不见了影踪,地下站的分明是巴掌大的桃木小人,身上绘满稀奇古怪的花纹。
木头人踢踢踏踏走在前头,谢小蛮尾随其后。
出了偏门,左拐右拐,绕过许多道路。过凉亭,入垂花门内,它径自一溜烟奔进老爷夫人卧房中,过得许久,也不见出来。
小姑娘这时方才心下了然,怒从心起。她手里用力,将珠帘扯下半边,无数珠子滴溜溜撒了满地。
响动惊醒旁人,房内亮灯,夫人高声询问:“去看看谁在外头呢?”
谢小蛮厉声道:“不用看,是我。”
老爷喝道:“这个时候你还不睡觉,想做什么?有事明天早起再说。”
“我娘她好像快不行了,烦您去看看。”
小姑娘探头看,屏风后头两个影子对面悄悄说了几句。谢员外满心不悦地搪塞道:“晚了,不去了,明日白天再过去。你回吧。”
接着便是夫人刺耳的讥笑。
小蛮僵在那里,咬着牙,竭尽全力忍住满腔怨恨,猛地有种杀人的冲动。
丫鬟映儿瞧她神情着实可怕,不禁要去拉她的手。哪知谢小蛮一把甩开,冲入内室,捡起地下的桃木小人儿,指着夫人鼻子,将手在灯下一晃,“认得么?就是你想拿来将我们置于死地的玩意儿!不妙啊,我娘现下可还好好地活着。你怕是不能称心如意了吧!”<!--PAGE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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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妇人平常盛气凌人,陡然瞧见木头人,心虚了一半。
只听谢小蛮斥道:“告诉你,无耻的东西!我谢小蛮虽然没权没势,但却不是任人欺凌的人。我不会那邪门歪道的法术,也不干这等下流勾当,但是我不怕死!你要再敢动一动我娘,我就先杀了你,再寻个了断。你若不信,不妨试试!”
“住口!”谢员外打断她,怒道,“这是和长辈说话的样子么?畜生!此处内堂也是你能撒野的地方?滚出去!”
“咒是她下的,要不是我发现,我娘早死了。”她将木人往地下一摔,碎作几片。
“素日你不尊长辈我都没和你计较,今天你居然胆敢口出诬言。还想怎样?想要我性命不成?”
小蛮却不答话,也不肯示弱。
员外不禁更加恼火,劈手扇了她两个耳光。他下手甚重,小姑娘眼前一黑,腮上火辣辣地痛,血丝顺着嘴角挂下。
她拿眼睛冷冷扫了二人一眼,跑出门去。
街头巷尾冷冷清清,灯烛早灭,细雨似芒。经了冷雨、夜风一吹,叫人直打战。
谢小蛮也不知漫无目的走了多久,蓦地抬起头,已经走到护城河畔。
河水清澈如镜,水滴打在上面,翻起无数涟漪。阴云倒映,城楼在黑暗里看去,仿佛硕大的野兽,向中间压倒。
她弯腰屈膝,在水中照见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小蛮拿水擦掉颧骨的污痕,再把头发重新拢好。
小姑娘重重吐口气,在河边坐下,双手抱膝。她将头埋在胸口,不禁想:谢小蛮啊谢小蛮,这么多年,你一直忍辱负重有什么用?你小心翼翼不去招是惹非有什么用?你心甘情愿地给人白做使唤丫头有什么用?你一心想着从这门里出去,永远不回头,又有什么用?除了人家的白眼,可什么都没换回来。如果一次忍辱,就要终身负重。不去招惹是非,是非自然会来招惹你。想从这里出去,简直遥遥无期。
她摊开双手,掌心里竹蔑条抽的道道淤青交错纵横。这种日子过得没半点尊严,还有什么意思?活着还有个什么意思呢?
没人回答她,只有远方黑黢黢的山岭传来沙啦沙啦树叶摇晃的声音。
因为下过雨,山路泥泞,极不好走。小蛮虽然撩起裙子,仍然溅得满身泥污。她脚步踉跄,双颊绯红,没多久便气喘吁吁。
黑云遮月,山中的道路难以辨认。小蛮犹豫片刻,不想就这么回那死气沉沉的家里去。她没有其他朋友,只得去找何川青。少年年纪较她稍长,四方游历,好歹总算有些见识,或者能帮得上忙也未可知。
小蛮心道:他此刻怕睡得正香甜吧?不晓得突然看到自己,会不会吓一大跳?
小姑娘天性促狭调皮,想到此处,忍不住想玩笑一番。她三下两下拆开发髻,把头发乱糟糟地披在双肩,用乌丝遮住容貌,扮作女鬼模样。恰好她又是一袭白衫,就着水边一看,果然有几分妖魅气象。于是她笼了袖子,轻手轻脚地朝小山洞走去。<!--PAGE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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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是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灌木林微微摇晃,石头窟窿中不见一丝光亮,仿佛深不可测。小蛮陡然遍体生寒,毫无缘由地惧怕起来。
她略微定神,低低唤道:“何川青,你睡了吗?”
咯吱——只听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动,像是磨牙,仔细听却又听不真切。
小姑娘打了个冷战。
只见有东西自洞中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她不由倒退几步,屏住了呼吸。
影子高逾一丈,站在面前,堪与松柏相较。它膀大腰圆,青色肌肤,浑身上下犹如鱼儿一般披着鳞甲。它双臂张开,肋下长鳍,十指尖而又尖,浑似银钩,獠牙利而又利,宛若新月。更为狰狞的是,它脑袋上两根长角,比山羊角还要长上一倍,邪异无匹。
谢小蛮张开嘴,却喊不出一个字。
怪物挥起手臂,抓了下来。
天空在摇晃,大地在摇晃,小蛮拼了性命,夺路而逃。
只听得树干折为两段,横亘在地,险些将她压在下边。那妖怪行动迅捷,身手矫健,步履片叶不闻动静。
两人相形不过堪堪丈二距离,那妖怪嘴里喷出浊气,瞳放凶光,直逼小蛮眉魄。它双唇一抖,作猿啼虎啸,响彻山林。
小蛮越是逃跑,就越是勾起了那怪嗜血的本能。它鼻子里闻到生人气味,简直和扑食的恶犬没有两样。
小姑娘的胸口抽痛,凄风冷雨灌入口中。
何川青在哪里?他怎么不见了?难道被怪物给吃了?
她心中慌乱已极,脚下不防,跌了一跤。只瞬息工夫,那青色怪物已疾蹿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向她露出了惨白的獠牙。
小蛮手忙脚乱地后退,背后一空,才知退到了绝壁边。下面是万丈空谷,眼看妖怪慢慢靠近过来。
电光一闪,便在这刹那之间,小姑娘猛地窥见了妖怪胸腹上触目惊心的抓痕。
她失声惊叫道:“阿……阿青……是你!”
抓痕正是前日何川青疗伤时留的爪痕,再不会有错。
谢小蛮头皮发麻——怎么会是他!
才不过一夜时间,就有这样可怖的变化。
谢小蛮以手护面。只听得几声闷响,那怪物厉吼,被什么东西弹了开去。
这下突生变故,小姑娘惊愕非常。
她只觉胸中有股热腾腾的气流升到咽喉,火烧火燎的。她不由自主一张嘴,吐出一道霞光。这光来得怪异,乍起之际,十丈之内的事物无不照得白而透亮。光分七色,层层交叠,十分耀眼。
妖物又欲扑击,却仿佛撞到了什么瞧不见的壁垒,被弹了回去。
它伸出两指弹来,碰到光圈边缘,却像被烫似的急忙缩回去。鬼怪死死盯住小姑娘,形同野兽,没半分认出人的神色。青色妖怪双手握拳,青筋暴起,接连怪笑。但见它口中缓缓流出黑色云雾,这云雾初看细如发丝,之后便越积越多,仿佛深海中喷墨的乌贼,将小蛮周遭围得严严实实。绵绵不绝的哂笑忽左忽右,时近时远,犹如猫儿在戏耍临死的耗子一般。<!--PAGE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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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顿失主张,后悔真不该糊里糊涂上山来。她自问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呢?一着急,原就染黑的霞光此刻愈加晦暗,黑雾当中,几不可辨。
背后腥风拂过,鬼气森森,谢小蛮霍然转身,皓腕一紧,已经被妖怪握在手里。
那怪轻轻一折一提,就将她拖得离地半尺,手臂脱臼。小姑娘痛彻肺腑,眼泪夺眶而出。她虽知道必然无幸,刚强的脾性却在此刻发作起来。姑娘抬手就抓,恰恰抓到怪物左眼上。哪知顷刻之间,她脉搏猛跳,突突突突,心脏好似要从胸中蹦出。不知怎么,怪物握住她的手好似也跟着起了反应,不住颤抖。
小蛮胸臆中浊气上升,口里不住喷出黑血,耳畔嗡鸣如同千百支钢针相碰,刺得头颅痛楚难当。
她觉得天旋地转,手上一松,伏卧在地。恍惚间,那巨硕的黑影也沉沉摔倒,再没动弹。
谢小蛮晕了过去。
一阵清浅的迎春花香凝住不散,十分怡人。阳光和煦,周身筋骨暖洋洋的,好不惬意。过得片刻,飞絮钻进鼻子,姑娘忍不住打个喷嚏。她伸伸懒腰,这才睁开眼睛。
小蛮揉着前额,双目浮肿,发髻凌乱,还穿着昨夜的衣衫,上头溅满泥污。她身上盖着一件青色长袍。
小姑娘自言自语道:“我怎么睡在这儿?”
山洞空寂无人,地下堆着烧尽的柴薪、火刀火石之类。她忆起夜里似乎梦见自己来过此处寻人,结果人没找到,反而碰到了一宗离奇事。
莫不成竟是真的?不然,怎么会宿在荒郊野外?
一个人影闪在洞口,开口问道:“醒了?正好起来吃饭。我在河边捉了鱼,路上还射了只兔子……”
小姑娘吓得俏脸煞白,道:“你昨天……变成了……成了……”<!--PAGE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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