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第20章:铸剑师之女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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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铸剑师之女(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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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看。”她摊开手。

她手掌里握着一绺青丝,几枚涂了丹蔻的指甲。

“这是你的头发和指甲么?”

“我曾听家父说,要铸成宝器,往往会碰到质坚无比的上好铜铁。这些材质,通常是天地精华所成,并非人力可以雕琢。想要熔炼,需得人的气血将它化开。发肤受之父母,投于炉中,希望能感应此铁。”说完,碧婵把它们丢进炉火,它们顷刻便化为灰烬。

我暗暗松了口气,领她走下高台。

我们老少二人在庭院前坐下。

姑娘用手支起下巴,忧伤地说道:“大叔,如果期限到了,还不能将玄铁化水,我和我爹该怎么办?”

“这个……”我无言以对。

“依侯爷的脾气,会不会杀了我爹爹?”

“老爷虽然脾气暴躁了些,谅来应该也不至于为这件事要老何性命吧。毕竟,他多少还会顾念一点你的情面。”<!--PAGE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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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凄然一笑,“我的情面?如果不是因为我,也不会给父亲招来祸事。”

“你可别这么想。”

我话音未落,姑娘忽然给我跪下了。

她说道:“白叔叔,我性子强,一生之中从没求过人。今天求求你,请放我爹走!我独自留下,随侯爷要为妾为奴都可以,只不要牵累父亲大人。您的恩德,我永远会记得。”

我赶紧把她扶起身。

倒不是不想放她们爷俩走,但主子说过,谁要放了他们,全家都得问罪。我担不起这个后果。

听了我的解释,小姑娘黯然神伤。

她离去前,说了一句极古怪的话:“假如有一天,我父女二人遭祸身亡,身首异处时,您若能念着些旧情,将我们葬在一处,碧婵泉下有知,也会谢谢您。”

听罢,我心里泛起浓重的悲凉之意。

那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早上我的右眼直跳,就想到今天怕是要出什么大事。果然,到了正午时分,困顿未醒之际,耳边听得有人高声说道:“老爷来观炉了!快去大门口迎接!”

我被吓得茫然不知所措,还未赶到前院,侯爷已经下轿,入了中庭。厮仆、衙役跟丫鬟们垂手肃立,一声咳嗽都没有。

主子这时的眼神格外阴森,叫我不寒而栗。

他站在巨大的熔炉前,环顾四周,也不知是喜是怒。

侯爷缓缓点点头,在一把太师椅上坐下,问道:“何老三呢?怎么不见他人?”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或许是因为气氛太过诡异,竟然没人敢上前搭腔。

老爷又问了两遍,我才回过神,上前一步,刚要禀报,哪知老何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民在此,听候侯爷发落。”

说着,他排开众人走上前来。

其实,何还山已经面无人色了。他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地下的青石板,腿肚子有些打哆嗦。我们虽然因他好酒贪杯,平时并不待见他,可此时也被他的命运牵系,暗生同情,为他捏了把汗。

老何扑通跪倒在老爷脚边,一气磕了几个响头,却似乎说不出话。

侯爷不紧不慢地问道:“何老三,我交代的事,进度如何?”

“罪民无能,老爷恕罪。”

主子双眉一剔,啪地将扶手猛然一拍,“我问你进度如何了,实话实说吧!”

“小……小民有负所托,只怕要造此剑,力有未逮。请……请老爷另择良才。”

“这么说月半之期已过,你是承认你不能将玄铁化开了?”

“是。”他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我本想上去劝解两句,刚一提脚,侯爷身边的一名彪形汉子就朝我瞪眼警告。我看情势不妙,只得忍气吞声。

主子冷冷一笑,折扇轻摇,“老何,我问你,你可记得当日你向我下保证时,说过些什么?”<!--PAGE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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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此话,何老三全身猛然抖震,他沉声回答:“我……我当日曾夸口,如果剑不能成,当以身殉之。”

“好,来人与我拿下——”

只闻得碧婵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五六名家丁一拥而上,紧紧捉住了老何,将他扛抬起来,朝炉子走去。

“何还山,我素来听说,古时的铸剑大师遇到难以熔化的金铁之质,为成功业,无不以血肉之躯喂火相殉。今天,我只当成就你的千古美名吧。”

我心中揪扯得厉害,简直不忍再看下去,其他人也纷纷转头避开。

何还山站在炉子敞口之上,下面便是狱火深渊。他轻轻推开身边的人,深深吸了口气,朗声说道:“信阳长乐侯公,小人今日死期在即,皆因我背誓所起。如今天要亡我,那也无甚可说。但我有一句好言相告,听与不听都在你。”

此刻的铸剑师,简直不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成日价委靡不堪的老头子。时值正午,烈日当空,他全身似乎笼罩了一层金光。他面目背阴,瞧不见神情,可那声音竟然浩浩荡荡、翻翻滚滚地四下传开。

我们都被这凛然的气势所震慑,就连侯爷平日的威风似乎也在他的影响下,荡然无存。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你说吧。”

“大人,你面有富贵之相,能成大事。又蒙天恩,执掌一方。如你等位高权重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何必执著于心中的贪念,为其所累?如今我落到这个地步,也无须再求你什么,只是想要告诉你,我的女儿碧婵天生不该与人婚配,更不该与你这样身份的人结缘。你若存仁善之心,放她一条生路,于人于己都有好处。你若还要一意孤行,只怕该遭大祸!”

侯爷怒道:“我岂会受你教训?想要我改变主意,绝无可能。”

何还山哈哈哈长笑三声,纵身而下,直入巨炉。

刹那之间,我的双目被突如其来的强光晃得疼痛难忍。

空中穿来裂帛般的惨叫,接着不知是谁在号啕大哭。那惊天动地的晴空炸雷,是我生平仅历。我差点以为天谴到了,所有人都休想活着打这院子走出去。那动静好似雷公电母驾车巡游,明明是个大晴天,可是闪电居然如同河流般在庭院中恣意游走,轰隆轰隆的阵阵雷鸣不绝于耳。

一时间,狂风大作,草木凋零,下人捂着耳朵抱头鼠窜。

唯独碧婵,双手合十跪在炉子前,低头默念着什么。她在其间,全不为异状所动,仿佛置身方外,是一尊降世观音。

说来真怪,这些狂风啊,闪电啊,乌云啊,来得猛烈去得迅速。还不到半盏茶,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原先金光闪过处,但见一泓火红的铁水,竟然全都化了!真是奇迹。

小姑娘脸上的悲愤之色似乎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初雪般的冰冷,看不出在生父骤亡之际,她在想些什么。两行眼泪干在颊边,她仿佛下了什么大决心。<!--PAGE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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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婵不慌不忙对炉膛拜了几拜,立起身来转向侯爷。

“小女的父亲既然去了,如今我就是无主之人。老爷您打算拿我怎么办呢?”

主子倒真被问住了。看得出他是极想趁此机会一遂心愿,但又怕这样一来,众口悠悠,难免有人愤愤不平。

碧婵又说道:“既然老父在世时,小女就在府内做事,自然算是侯爷府上的人。如何处置,但凭吩咐,我无有不遵。”

老爷见她意有所指,于是顺着她话说道:“既然你还肯跟我,明天便随我同回家去吧。”

“谢侯爷恩典。且请您稍待月余,我还有一事未了。”

“什么事?”

“家父生前遗愿便是成了此剑。既然铁已熔开,就该乘机将兵器铸成,方不枉费他一片赤诚之心。小女不才,父亲的本事虽不敢说全会,倒也学了十之。我想待大功告成之后,携宝物回去主人府上。不知您意下如何?”

“好,一个月后,我遣人来接。到时候,你要准备好,不许推三阻四。”

“小女不敢。”

你看到这里,也许会说碧婵是个冷血动物。自己的爹爹死了,怎么还会答应侯爷,委身下嫁?

后来外头也有很多人这么责难她,说她非但不孝至极,简直无耻之尤,该受世人万年的唾骂。

可他们怎么不想想,碧婵是什么身份,老爷是什么身份?碧婵一个不足双十年华的弱女子,别说没有家世背景,就是有,能与长乐侯大人抗衡么?

所以说世上的人,评论别人都轻巧得很,可一百个人里,没一个肯站在对方的立场来想想。我老头子每次听到此类言论,都心中冷笑,觉得大谬不然。

翻回头想,丧失双亲又没有媒聘过的小姑娘,嫁入王府,难道不是唯一的选择吗?否则,她还能有什么归宿可言。侯爷看上的女子,哪个敢娶?

话说那次劫难过后,何家闺女果真潜心造剑。

下人日日向王爷禀报,碧婵好似变了个人,再不像以前那般躲着哭泣。他们都说,这女子想必认了命,专等着嫁入王府吧。

侯爷自然高兴,没多久就将何老三的惨死抛到脑后。

照我看,碧婵可不是没存悲愤之心。她大概是没有眼泪可流。流到心里的泪水,旁人怎么会瞧得见呢?

长乐侯大人言而有信。到约定时日,一乘小轿果然停在青石桥陋巷口。虽没有鼓乐吹打的迎亲队伍,聘礼倒也下得重,着实可观。想来老爷对她,仍然存有怜爱。

我等几个下人尴尴尬尬地来到姑娘闺房前,请她上轿。

今天,她的打扮可真称得上珠围翠绕。大红的嫁衣上绣金描银,乌木般漆黑的头发高高盘起,凤钗斜插。碧婵本就娴静,此刻眉目低垂,面色苍白得如同搽了珍珠粉末。她口若朱丹,明眸皓齿,散发出明艳动人的气质,已完全不似个娇羞少女,俨然是一位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新娘。<!--PAGE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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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被她凛然的神色所震慑,谁也不敢开口。

她微微抬起眼眸,朝我们一一扫过。

我虽然自认心中无愧,却也不禁打了个寒噤。

只见她盈盈向我走来,将手中一柄长剑递到我手中,说道:“请各位在这里稍待片刻。我今日出嫁,想必也不会再回来了。我这就进去向家父的灵位拜别,然后便随你们走。”

说完,她走回去。走到门前,她忽然回眸看我一眼。那一眼里似乎包含了我猜测不透的玄机,又似有万语千言,又似有辛酸之意。我不禁想起前日里她说的那句话。

——假如有一天,我父女二人遭祸身亡,身首异处时,您若能念着些旧情,将我们葬在一处,碧婵泉下有知,也会谢谢您。

我想,这一辈子,只怕也忘不了她瞧我的那一眼。

原以为不需多长时间。没想到她进去一盏茶的时间,还不见出来。

我们几个等得心焦,媒婆于是上前打门询问。哪知问了几声,里头居然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

我心道不好,举脚踢门。门竟然也未上锁,一踢便开。

我一个踉跄跌进屋,被屋子里的惨状吓得差点喊叫出来。

我拿手捂住嘴,却发不出声。

只见姑娘倒毙在地,地下赫然鲜红一片血渍。血浸透嫁衣,显得格外刺眼。她的黄金簪子插在自己咽喉当中,戳了个窟窿。

碧婵显然是死志已决,下手竟毫不留情。

我蹲下身去,发现她眼睛未能合上,双目半睁,神态怅然若失。

侯爷本打算今天好好高兴一回,听到这个消息勃然大怒,吼道:“一班蠢货,什么事也办不成!人都看不住,要你们做什么用?”

媒婆看老爷动怒,生怕受到牵累,急忙说道:“主子恕罪!那丫头早存此念,我等撵进去的时候,她已负钗自尽。都是她自己不知好歹,不识抬举,我们冤枉啊!”

侯爷牙都几乎要咬碎了,脸色铁青,大喝:“岂有此理!她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想以死了之?没那么便宜。将那贱人首级砍下,带来我处置——”

说起来侯爷的心肠也真硬。他是久历沙场之人,斩人首级的事见惯了,可将一个年轻美貌女子的头砍下,放到盘子里端上来——那情景你自己想想吧,反正我到今天还心有余悸。

老爷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神态自若。其他的家仆下人等,都闭目侧头不敢擅观。

他冷笑一声,道:“你没想到,死了以后也躲不开我吧?”

那颗头颅披散了头发,五官眉眼一如生前,只是双颊上不见血色,有些诡异可怖。

老爷话音未落,碧婵眼皮微动,轻启朱唇,气若游丝地回答:“大人……”

亲见死人开口,我吓得腿都软了,扑通坐倒在地。

前后左右的人惊惶失措,大呼有鬼。胆小的吓得跑了出去,更有一位丫鬟当场昏晕。胆大的叫嚷几声,见主人仍坐在原处未动,终究好奇压过胆怯,纷纷想要留下来看个究竟。<!--PAGE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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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偷眼旁观,老爷显然也惊骇极了,一碗茶全泼到身上,脸色煞白。他一生中从未怕过谁,此刻却是又惊又怕,颤巍巍地指着头颅,问:“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碧婵幽幽说道:“现下已是孤魂野鬼。”

侯爷吸了口气,强作镇定,道:“你既是鬼,为何不归地府,却要来此吓人?我虽是人,但你生时我尚且不怕,你做了鬼,我又何惧于你?”

“大人既然无惧于我,为什么双手颤抖不止呢?”

果然,主子哆嗦个不停,后退几步。他又想到不能失了威仪,待要说几句反驳的话,却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碧婵也不再深究,只是接着说道:“身死之后,我本跟随鬼差一同前行,但想到爹爹遗愿未了,于是恳求他们暂且放我片刻时辰,待向侯爷交代妥当后,即刻上路。”

“什么遗愿未了?”

“就是我交付给您的遮日宝剑。”

我听到这里,急忙将剑呈上去。

侯爷拔剑出鞘,只见剑身明晃晃宛若皎月寒芒,微微轻颤,刃做龙吟不绝于耳。定睛再瞧,果见剑柄上刻着两个字——“遮日”。

我站着离主子五步之遥,也能感觉到剑气凛然袭人。

老爷什么样的好玩意儿都见过,但此刻利器在手,还是忍不住喝彩,“好兵器!”

“它因饮人血而成,夺天地精华,所以有三样好处。”

主子不禁奇道:“还有这个。哪三样好处?说来听听。”

“第一,切金断玉,一剑即可。开碑裂石,不费吹灰之力。”

老爷跃跃欲试,自怀中拿出一锭金子。他微一凝神,挥剑斩下。只见金锭应手而落,断作两截。切口光滑平整,没丝毫裂纹,竟如切豆腐相似。

侯爷面露喜色,大大夸赞。

“第二,可以飞起杀人,千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不在话下。”

“当真?”

“请将剑置于案几之上。你看那廊上挂的鹦鹉,心中默想剑身腾空飞起,向它刺去。它感应到意念,自会助你得偿所愿。”

过了一会儿,桌子上的宝剑果然铿锵作响。从人个个脸色煞白,都不相信这灵异怪事真会发生。

只见宝剑嗖地跳起,如同惊鸿般绕柱三圈,径直奔向绿羽的鹦鹉。

鸟儿声也没来得及出,便被一穿而过死于架下。

“我……今日方才见识到真正的宝贝。”老爷手捧剑柄,喃喃自语。他神态如痴如醉,似癫似狂,“那第三样好处是什么?”

碧婵微微一笑,从从容容地回答:“第三样好处,它能断人之所不能断的东西。请您走到庭院中央,背东面西而立。您看到了什么?”

主子依言而行,长长的影子从脚下拖出,印在雪白的墙垣上,黑白分明。

“可试着向影子挥上一剑,其锋之利,能断光裂影。”<!--PAGE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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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提到了嗓子口,周围也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盯住了老爷的手。

老爷缓慢地举起长剑,剑身射出几点寒星。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种时间凝固的错觉,心中没来由地冒出一句话——

欠命的命已还,欠债的债已清。

说时迟,那时快,白光闪过,众人惊呼。我展目再看时,只见老爷力道已衰,剑尖垂下。

片刻的绚烂如同昙花一现,稍纵即逝。初时我还当自己花了眼,不禁揉了揉眼眶——影子可不好好的吗?哪有半分损坏呢?

大家欷歔不断,围上前来,纷纷宽慰侯爷,劝他不要太放在心上。哪知侯爷却什么话都不说,表情僵硬,怔怔立定。

我倒抽一口凉气,伸手触碰。

一丝鲜血从老爷咽喉上滴了下来,染红了他的衣角。

老爷死了!而且是一剑封喉,快得他自己大概都没察觉到,所以被割断的大半个脑袋居然没有掉下来。

有人骤发哀号,侯爷尸身这才颓然倒地。

一众人等哭的哭,号的号,乱作一团。

我被人一肘撞开,忽然想到那个人头,不禁转头看向桌子。

盘子里空空如也。

除了一摊脓浆般深红色的血水,哪有什么姑娘的头颅?

世人对信阳长乐侯大人的死,众说纷纭。

民间流传着许多神乎其神的故事版本,但我想,大概没有哪个版本会比事实更加离奇。

当然,王府里的人对外绝口不提此事,使得这事儿又有种云山雾罩的感觉。

一年又一年过去,信阳来了新的王侯,我也伺候过好几任主子。百姓对长乐侯大人的兴趣也一天天减淡,终于某一天,再也没人记得起我的旧主人是谁。

可我却忘不了何碧婵最后看我的眼神,厉烈而凄凉。

所以,如果我不将它记录下来,那么它也会像其他人褪色的回忆一样,遗失在时间的洪流之中。<!--PAGE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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