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来,朱雀不是修罗王,还会有谁是呢?可笑我与他朝夕相对了这么久,居然一直都没猜出他的来历。
清弘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眼神突然黯了下去,“莫非,你和修罗王有交情?那你这一身伤又是怎么回事?”
我放下帘子,懒懒地缩到车厢一角,“我被人追杀,受了重伤,被他救了。不过你不要急着感动,他救我是为了让我帮忙找到我师父,可惜我不知道师父在哪里,所以不便再打扰他了,只好邀请你来把我接走。”
人说少男的心就如同天上的云,永远那么变幻莫测,刚才还面有戚戚的清弘,突然间又如中了魔风一般,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去,声音也柔得能滴出水来:“小菲你能在最无助的关头想到我,我真是太感动了!”
我狠狠打了一个冷战,忍着胸口的剧痛将双肩抱了一抱,讪讪笑道:“说了叫你不要急着感动,快走吧,我饿了,了然居的鸽还在等我。”
或许我的脸色白得有些吓人,清弘清澈的眼眸中突然涌起了无限的哀恸,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件翠色披风来,小心披在我身上,喃喃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早点来找你,你就不会伤成这样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伤了……”
其实,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好,能得他这百般眷顾,不过无论如何,有人愿意不顾一切地给你光,给你暖,这种感觉真好。
我叫他不要急着感动,自己的眼眶却先热了,于是只得恹恹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多看一眼他初雪一般干净的脸庞。
他以为我困了,悄无声息地掀开帘子走到前面去,驾驶马车疾驰起来。
我睁开眼睛,隔着水晶窗子看着窗外不断朝身后飞逝的延绵大漠,能不能就此离开这个荒凉干涩的梦,回到水汽淋漓快意恩仇的旧生活里去?
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
到得枫杨镇的时候,已是漫天星光,清弘小心翼翼地将我扶下来,我这才看到,内里奢华无匹的这辆马车,外表却素朴非常,蓝色印花粗布裹的车厢,两匹杂色的马儿亦呆头呆脑,没一点日行千里的神驹应有的灵气。
我正在打量间,清弘道:“我是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才特意将马车打扮成这个样子的。”
他故意说得淡然,一双眼睛却灼灼,分明等着我夸赞,唉,也难得一向花里胡哨的他能做出这等牺牲,本女侠极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不错,几日不见,清弘你愈发稳重了。”
他欢喜得有些飘飘然了,冷不防脚下一绊,差点连我一齐带倒在地,吓得他顿时面白如纸,一迭声问有没有碰到我的伤口,我告诉他没有后,他才擦了把冷汗,更加如履薄冰地将我扶到了客房。
我们住的,仍是枫杨镇里最好的聚福客栈。
一个月过去,天字号客房的紫檀熏香依旧,我却仿佛死去又活来了许多回。
唏嘘间,清弘已经叫店小二打来了热水,又给了一颗珍珠请他去了然居端鸽和素粥。
清弘闷头绞了帕子,顾不上自己洗脸,便先往我身上招呼,我原本带着伤,又在马车上颠簸了半天,已经连抬手的力气也没了,只得任由他摆布。
店小二送了热气腾腾的鸽进来时,清弘正在为我解了鞋袜擦脚,那眉目清秀的店小二愣了许久,才想起将鸽子和素粥放在房中的桌上,讪讪挤出满脸的笑来:“这位夫人真是天大的福气呀,嫁了这般体贴温柔的相公。啧啧,小人平生这是第一次见到,居然……居然有人肯为女子……”
清弘的耳朵竖了竖,也不出声,只是擦得更卖力了,这店小二虽然没有把话说完,但言语之中对女子的鄙薄却让本女侠心中大大的不快,于是我勉强打起精神笑了一笑:“是啊,我家相公向来把我当做他的心,他的肝,他的宝贝小乖乖,为了我,他无论做什么都愿意的……何况只是擦一擦脚。依我看,天下男子就应该如我家相公这般爱惜妻子,才是正道!”
那店小二满头是汗胡乱应承了一番准备出去,帮我擦完脚的清弘却连忙站起身来叫住了他:“小二,我突然想起来,我那个朋友今晚不来与我们夫妻会合了,所以隔壁那间客房你们可以继续租给其他客人,租金就不用退了.”
店小二满脸喜色地拉上门出去了,清弘转过身来,满脸无辜地看着我:“小菲你都那样跟店小二说了,如果夫妻不住一间客房的话,反惹人疑心。况且小菲你有伤在身,半夜要是起床喝水什么的,我在这里也有个照应……”
我叹了口气,这究竟是一个怎样惨痛的世道啊,一个月前还如同小白兔一般纯洁的美少年,到今天居然出落成了这样一副狡猾无赖的形状!
清弘将鸽上面的肉一片一片剔下来堆在空盘子里,将素粥吹得不热不凉,我吃了小半只鸽子,喝了一碗素粥,在桌边坐了片刻,便困了。
清弘屁颠屁颠地把枕头铺了又铺,扶我躺上床,又将被子小心翼翼地抖开,将被角掖得严严实实,这才吹熄了灯,抱着那条翠色的披风往桌边走去。
这间天字号客房或许是为文人骚客量身打造的,特别适合凭窗赏月。此刻月色如水泼洒在床前的地上,竟美好如一个前尘旧梦。
我在那旧梦中,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清矍寂寞的身影。
我心下一哽,轻声唤道:“清弘!”
原本已经兜头披着披风趴在桌上准备睡觉的少年一抖,慌忙抬起头千里迢迢望向我:“怎么了?伤口又疼了吗?”
我将视线停留在床前那弧青碧的月色里,淡淡道:“柜子里有棉被,你拿床来铺在这里睡吧。”
他闻言大喜过望,连忙依言而行,在床前的地上将被子卷成一个筒,整个人缩了进去,扬起头道:“小菲你有事就叫我哦!我会很快醒过来的!”
满地缱绻的月光,像冬天的湖水,在幽暗的室内荡漾,而他的一双眼,是潜藏在湖底最亮的黑色珍珠。
我闭上眼睛,轻声道:“嗯,睡吧。”
如往常的夜晚一样,我微微笑着,枕着熟睡的呼吸声入眠。<!--PAGE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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