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县令将这些没有证据的“灭门案”事情摆上台面的时候,即使贵为朝庭三品大员,久经风雨,权高势重,这位黑袍侍郎的额头仍然瞬间渗出密密一层汗珠。
他脚步略微踉跄地后退几步,扶着桌角,缓缓坐下,双目微眯,嘴唇紧抿,颌下三缕美髯无风自颤。
书房中陷入寂静,蜡烛火苗时偏时正,随着侍郎粗重的喘息飘摇。
县令跪伏于地,额头贴地不起。
好一会儿,侍郎似乎下定某种决心,他猛得睁开眼睛,暴射而出的神光中显现出决绝之色。
“县令请起。”侍郎先和声请县令起来,又赐了坐,随后眼睛正视于他,“本官只问一句,你可怕了?”
县令身体颤动不语,片刻苦涩道:“身死族灭,谁人不怕?下官当然也不例外。但下官更记得自己是儒家子弟、朝庭官员,朝庭法理和县中生民之重,都在下官这颗脑袋之先,下官当与平县共存亡。下官只有一事相求,我父母年老体衰,思乡之情甚重,常有落叶归根之念。大人离开后,我会遣仆送父母妻子归家,唯求朝庭日后能对下官一家老小照拂一二,则下官死而无憾。”
“好!”侍郎重重一拍桌子,须发皆长,起立赞道:“果然是明道之士,忠义之臣。你放心,无论结果如何,这事本官应下了。”他感慨万分地拍了拍县令的肩膀,又叹道,“朝庭有你这样忠心任事的臣子,何愁武人不伏,北地不宁。”
受此一赞,县令满面胀红,情绪激动,急声说道:“那就请大人速速离去,以免不测”。
侍郎来回在书房中走动思考,忽然一挥手,否定道:“不行。此时局面虽然严重,但尚未崩坏到需要连夜逃匿的地步。况且本官是受皇上和阁老们重托来此公干,岂能灰头土脸狼狈而逃,那样不但会把皇上和朝庭的脸面都丢得一干二净,而且还会让北地将门更加嚣张和不服管束,使如今的制衡态势更加失衡。这就是失败,完完全全的失败,本官绝不接受这样的结局。你和我必须得想出一个死中求活之法把这事解决掉。否则,就算掉了脑袋,也弥补不了此事对于朝庭平北大计的重创,罪莫大焉。”
县令全身的力气陡然失去了九成九,他双肩无力塌下,身躯变得有些佝偻,双眼茫然,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童天成手下可是有三千余兵,整个童家掌兵过三万,平县挡不住的……挡不住的。”
侍郎看不得县令这个熊样子,狠狠踹了他一脚,骂道:“刚才舍生取义的劲头哪里去了?”
县令因痛从心神失守的状态中苏醒过来,他对上官做了一揖,苦笑道:“下官失态了。不过,大人还是赶快离开吧,留得青山在不在怕没柴烧,大人将此地局势带回朝庭,想必已是大功一件了。”
侍郎见县令面现灰色,眼失神光,知道这县令已是不抱希望心存死志了,他有心再骂几句,只是再想到目前严重局势,自己心里也是火燎一般,便冷哼一声放过,只是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全力思索那一条生存之路。
半晌,他眼神蓦地一亮,向县令问道:“你说那三百人是如何死的?”
县令莫名其妙地回答:“不是被山石砸死的吗?”
侍郎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骂道:“混帐东西,刀还没架到脖子上就一心求死了吗?你圣贤书白读了?动动你的脑筋好好想一想,那山崩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童家军到时就正好来了,你不觉得蹊跷吗?”
县令先被骂得满脸通红,但马上他神色一怔,问道:“大人是说,有人……”
侍郎嘿嘿冷笑几声,应道:“不错。本官相信那绝对不是巧合。将门虽然心有异志,但还没坏到能引来天罚的地步。你想想,那地方,那时间,岂非正好是个天然的伏击圈!你在平县作县令已超过两年,可知本地谁有能力做下这档事?仔细想好,不要遗露一个。”
县令眉头打成结,喃喃而语,“本地吗?”他左思右想,只想到两个,但他自己估计这两方势力完成此事的可能性都不超过三成。
侍郎看见他面色变化,知道有了答案,便急声问道:“想到了,快讲出来你我一起参谋,这转机不定就在这上了。”
县令一咬牙,把自己所知道了出来:“只有两方人马有可能做到。一是胡匪,二是玉梅峰。”
侍郎一怔,旋即喜悦起来:“对呀,灯下黑灯下黑,本官怎么就忘了那玉梅峰呢?十有如此!”
县令见侍郎大人突地喜笑颜开,便质疑道:“那玉梅峰现下人数不超过五十,没甚本事能埋伏三百人的军队吧?”
侍郎此时一付胸有成竹的表情,他神情放松许多,捋须笑着解答道:“就是他们。人数不够,但可以用武功来补嘛。你想想那位玉女剑掌突然冒出来的男掌门是什么修为,就算整个玉女剑派做不到此事,我也相信他能做的!”
县令一愣,仍然有些怀疑,他不过是低级文官,哪里晓得武林中人的等级能力划分,更不会知道一位先天武者意味着什么,好在侍郎心情大好,直接给出了答案。
“本官就让你开个眼界,实话告诉你,先天武者战力强横,放在朝中,那至少是大将军级武将的水平。就算不用诡计,那萧靖宇花上一刻两刻的,也足以把那三百人杀个一干二净。他选择用‘天灾’这种手段,恐怕也是不想撕破脸正面与将门和朝庭对抗。对,就是如此。”侍郎越说越肯定,讲述时频频点头,视县令震惊万分的表情而不见。
这三言两语中,他心中已渐渐罗列出一个大致清晰的计划,明白了解开危局的关键在哪里,剩下的事,首要就是先去与那玉梅峰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