涝池中心的那口漩涡冒着气泡,水惊冬的衣服还堆在池岸边,倏忽,人就不见了,剩下这些绵软而耷拉的壳子还散发着温热。一连两个人都在这平日里温顺宁静的涝池里,瞬间丢了性命。不可思议!人们纷纷耷拉起脑袋往后缩,大自然的万物平时看上去个个都是驯养乖乖的番兽,可一不小心,当这兽突然食起了野味时,一切可爱和熟悉就会成为它们的腹中食。
夏云仙颠颠地跑来,没多言语,看见靠着槐树的竹竿,就直接拿起来,照着涝池的最深处戳去。杆子是斜的,她想要扎进去,很多人以为她失去了这剩下的唯一的儿子而丧失了理智,纷纷不自然地向后退去,只有我看得清楚,她的眼睛里除了同我父亲一样藏而不露的暴戾之气外,其实别无担心。
“去,爬上槐树直接****漩涡。”她异常冷静,把竹竿塞给我,推着我上了树。
秦三爷守在槐树下,看见我持着竹竿横冲直闯的过来,迎上前企图阻止我,夏云仙一甩手走到秦三跟前,挡住了他。秦凤凰也跟了过来,恰巧抬着猪头的人来了,“砰訇”一声放在地上,箩筐底部的猪脖子因这重重的一放,血从筐底淌了下来。见血是不好的征兆,送猪头的两个小伙子面面相觑,正在犹豫要不要再抬起来挪个地方。这时,谁也没有想到,秦凤凰“嗖”地一下将一只手伸进箩筐,就势铲着猪脖子把整个猪头给端了起来,她一手齐眉端着猪头,一手示意周围的人退后,点燃三支香****了香鼎。
“祭水神”,秦三爷见状,伺机赶紧喊道。其它跟随的人犹豫了片刻,敲起了锣鼓,当秦三爷试图从秦凤凰手里接过祭祀的猪头时,秦凤凰却突然佝偻着腰怀抱着那只淌血的猪头奔跃着向村里跑去了。
象一只好不容易叼到块腊肉的野狗,她先爬到离池塘最近的碾盘上,将猪头猛摔上去,扬起一道血珠,她大喊一声,“螭虎归东海!”等到众人跟上去,她又抱着被摔的暴突起眼珠的猪头,顺着青石道奔跑了起来,来到打谷场,又踏到碌碡上,怒目圆睁,大吼一声,“吾乃东海持戟神,快快退去!”镇住了追赶前来的人。
这时候,我已经爬上了盘根错节的老槐树,在一根半腰粗被我们平日玩耍压弯了的偏枝上,横着走过去,一只手拽着头顶的树枝,一只手把那根长长的竹竿横过来,慢慢顺着它,好使它游动到塘底的漩涡处。
“插进去,捣两下”。夏云仙仰着脖子指挥我,树上掉下来的灰吊子扫到她的眼睛,她一边揩袖子一边嘶哑着嗓子喊,“用力些”。
秦三爷怒叱叱的过来“劝慰”夏云仙,“你这样野蛮没有用的,吓到水神,后果不堪设想。”夏云仙并不理他,说急了,就索性头顶着他的胸脯推得他后退几步,大声喝问,“涝池里是我儿子又不是你,你现在可啥也不是,最好闭上你的老嘴耙子。”
等那些追赶秦凤凰的人气喘吁吁、一无所获的跑回来时,其它的人像是得了蛊惑一样,哗啦一下又全去了,他们一边跑,一边还不断回头往这边望。的确,一天两场好戏,跟哪一场都有新奇,看他们皱着眉头却又露出喜气的红脸,就知道。
当我狠狠的把竹竿****那个吃人的漩涡时,忽然,整个淤泥被施加了移魂一样,顺着这个看起来并不是很大的洞口,“呼噜噜”几下就漂移着过去了。那具浮在泥上一直无暇顾及、况且也认不出面目的死尸,像是乘着一叶阴司安排的扁舟一样,快速的向洞口移去,准确的说,应该是被洞口巨大的神力吸了过去。还没等大家睁圆了眼睛放下眼皮的功夫,那具死尸就一下子被人扯着头发一样,头先冲向洞口,然后彻底栽进了那口没有牙齿的黑洞。周围的泥流纷纷被念了咒语一样,顺着受力的方向急速运动了起来,“哗啦啦”齐齐扑向了那个漩涡。
我怔了有一会儿。当那根竹竿从我的手心滑掉,尖锐的边角刺破了我的掌心,然后瞬间在涝池里没有了踪影时,我意识到了前所未有的一丝恐惧,不由得心悸起来。我弯着腰慢慢地退回到了树干上。
整个涝池彻底平静了,池面上的淤泥完全被碧绿的水隐藏了起来,不刮风,便纹丝不动,谁也不会看出来仅仅半分钟前,它吞噬了一具尸体和半个池塘的淤泥,而这更早一点,它还吞噬了2个大活人。
秦凤凰还在捧着那只渐渐被鲜血染红了的猪头,在“当当当”地敲着村口的一只破钟。这“当当当”的声响在今天这个诡异的气氛下,仿佛在呼唤一种古老的恐怖。直到这边传来涝池那口吃人的黑洞被淤泥灌满了的消息时,秦凤凰才慢慢静默下来。
她的双手滴着红艳艳的血珠子,一只长癞的野狗跟在她后面,三心二意舔着地上的血,随时睁着不怀好意的双眼,准备抢去她怀里那只被戏剧化了的猪头。人们三三两两地又往涝池边跑去,她也跟着过来,连环画里的夺命女侠一样,提着猪头,淌着血珠子,塞给秦三爷,他吓得直往后缩手,僵硬的腿脚像惊厥的老山羊一样四下踢踏着,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只猪头骨碌一下到了他的脚底,滚圆的黑眼珠子瞪着他,竖着耳根。他叫了一声“杀人啦”,见鬼一样的奔逃而去。
耷拉下来的槐树枝不知什么时候飞来几只野雀,不时的扑棱着翅膀从人们头顶盘几个旋,然后冲向已经沉静下来的涝池,很快你会发现,它们嘴里叼进去了一只和淤泥一个颜色的泥鳅。这些鸟平日里不觉如何,今天看来却带着邪恶之色,它们惊叫着飞来飞去,毫不惧怕,反倒是一直围观的人群纷纷惊觉到了什么,互相打量着,用神色交流和传达互相的恐惧和不安。
“就这样一个死人两个活人没有了!”
人群惊恐的互相感叹,然后带着这莫大的惊恐迅速散去,朝贤的女人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嚎啕,连滚带爬的跟在最后面。
不到下午,家家便关上了院门,只有那感叹声在恬静的可怕的涝池边回荡。
“就这样1个死人2个活人没有了!”<!--PAGE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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