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商淡淡道:“早在从合水部回来的时候,那外来客就反复提醒他,别把那对孪生姐妹放出来。”
襄垣道:“蚩尤应该听他的,起码在卜算这方面,外来客比陵梓还是要强一点。”
三人都笑了起来。辛商眉毛动了动,续道:“外来客觉得那两个女人会带来外患,还说再过段时间会有另一个女人出现,将带来内忧,安邑将在接下来的几年里陷入内忧外患的局面,蚩尤当然不会相信。”
襄垣淡淡说:“可以理解。有时候我甚至希望你才是我哥,让那个自高自大、目空一切的家伙去见鬼吧。”
辛商站在通道尽头的石厅外,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襄垣可以进去了。
陵梓看了看辛商,遗憾地说:“我想可能没有我的位置了。”
辛商指了指石厅的另一侧,陵梓欣然站到那个位置上。二人安静地立于石厅外,仍旧虔诚地担任了这个职位——安邑最坚强的卫士,蚩尤最可靠的左膀右臂。
襄垣推开门,宽敞的石厅深处披着一张兽皮,石床的两侧依序摆着火盆,熊熊的火光映在蚩尤刚毅的脸上。
蚩尤面前的地上,跪坐着一语不发、埋头搬运算筹的玄夷。
襄垣唇薄如锋,眼神无情,直直注视着兄长,他发现蚩尤的脸庞瘦削,眼窝凹陷,肩膀直至左肋处缠着带血的绷带,绷带是湿的。
蚩尤带着无法描述的疲惫,眉毛微微地拧着,仿佛有一股怒火时刻在酝酿。
蚩尤道:“你更瘦了,看来神农的木禾不顶饱,还是得吃肉。”
襄垣冷冷道:“先担心你自己吧,究竟在做什么,成为族长后的任务就是每天睡觉吗?弄得这么狼狈。”
蚩尤看上去瘦得像一头择人而啮、饥不择食的灰狼,眼中却带几分灼灼的精神。
“不用担心,我会解决的!在这之前,你睡在这里。”蚩尤一指石床一侧,那里有一张早就铺好的小床,“这个地方在龙渊地下,是绝对安全的。”
襄垣看着玄夷手中的算筹,监视着这个半人半尸的男人把草秆分开,又合拢,重复着乏味的动作,随口道:“我不睡那里。”
蚩尤起身道:“那么我睡小床,你睡我的床。”
襄垣放弃了说服蚩尤的打算,不远万里回来,在蚩尤的概念里,仿佛自己依然只是个小孩子,为了与他抢一张大点的床……他走到小床旁,提起瓦罐,朝碗里倒了点水。
“他在卜算什么?”襄垣问。
蚩尤道:“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玄夷开口道:“在卜算什么时候出去打猎。襄垣,欢迎你回来。”
襄垣说:“我以为你在测算山脚那些强大的敌人什么时候不想再玩下去,终于撤退。这样咱们就可以兴高采烈地庆祝胜利,出去重建家园,不用再躲在这里了。”
玄夷说:“我确实有这个念头,想知道什么时候适合出去把他们全杀光,但是你的哥哥认为战斗的事情,老天爷是不会告诉你谁生谁死的。”说完这句话,玄夷收起了算筹,躬身道:“首领,我去看看兵器。”
蚩尤心情似乎很好,说:“让他们送点酒过来。”
玄夷告退,襄垣道:“我不喝酒。”
蚩尤道:“我想喝。”
玄夷带上石门,室内剩这两兄弟,他们都没有说话,一厅静谧,唯余火盆的燃烧声响。
蚩尤坐了一会儿,解开自己肩上的绷带。
襄垣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蚩尤,并在心里揣测他受的伤是否严重。
蚩尤的伤口还在流血,他把绷带放在一边,抓了一把碟子里的草灰,按在伤口上。
“喂,襄垣。”蚩尤头也不抬道,“帮我个忙。”
襄垣放下碗上前,蚩尤说:“把绷带帮我缠上。”
襄垣不动声色道:“手拿开,让我看看。”
蚩尤道:“用木枝,伤口脏。”
襄垣没有理会他,以手指抹开敷在蚩尤肋下的草灰。他的箭疮边缘微泛紫黑,襄垣几乎能清晰地推断出那一箭射中蚩尤左胸,并卡在肋骨上的场景。<!--PAGE 5-->
<!--PAGE 5-->
“很痛吗?”
“还行,箭上带了毒。”
“拔毒了没有,为什么一直不愈合?你躺下,影子遮住了我看不清楚。”
蚩尤听话地躺在石**,襄垣把箭疮小心按着,检视拔箭时割开的伤口。蚩尤苦笑道:“不知道这是什么毒,我随手割开皮肉,把箭镞挖出来,现在连割开的地方也无法愈合。”
“你这个蠢货!”襄垣的声音不大却充满怒气,“这是天底下最猛的毒。”
蚩尤眉头深锁:“为何?不过是流血难止,对身体几乎不造成任何影响。”
襄垣说:“天下最猛的毒,不是把你毒死,而是毒到你死为止。还有谁知道你的伤口?”
蚩尤道:“没有族人知道,只有你和玄夷。”
襄垣问:“辛商也不知道?”
蚩尤摇了摇头,襄垣又问:“能配药吗?要怎么治疗?”
蚩尤说:“必须等到这场战事完了,玄夷会带人去寻找一种药,叫做龙血草,通常只会在应龙死后,被龙血浸润的泥土中生长出来……这是什么?”
襄垣注视蚩尤的双眼,指间夹着片青绿色的嫩叶——正是不周山龙冢周围的龙血草。
襄垣把龙血草一弹,轻飘飘的叶子在二人面前打了个旋,落在蚩尤手中。
“我去叫药师来配药。”襄垣站起身,离开了石厅,唯余蚩尤攥着龙血草出神。
安邑地区荒山内的隧道竟是四通八达,采矿的通道枝节交错,较之五年前自己所熟悉的地形,竟又扩延了不少漆黑的通道。
一些通道没有点火把,通向黑黝黝的大山深处。襄垣听到头顶有沉闷的铁器声传来,抬头沿着斜坡缓慢登上。
襄垣在满是灰尘的斜道上一打滑,身后马上有人以肩膀扛住了他。
“又怎么了?”襄垣道,“陵梓呢?”
辛商说:“陵梓在休息,换我跟着你,想去什么地方?”
襄垣道:“我不需要人保护。”
辛商答:“我只是负责看住你,免得你乱跑。你知道的,蚩尤怕你一转头又走得没影儿了,按照族中的规矩,你现在还是个囚犯。”
襄垣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辛商与陵梓不一样,他是族中最为冷血的快刀手,也是看着他与陵梓长大的大哥。上一刻他能若无其事地拔刀砍死任何人,收刀后却依旧对兄弟们谈笑风生,但那只限于蚩尤、襄垣以及陵梓。
对其余人,辛商则不苟言笑,他沉着冷静,不把任何人的生命放在眼里,包括他自己的。
“上面是冶房。”辛商快步越过襄垣,跃上洞顶,伸手把他拉了上去,“我们把熔炉和铁砧搬到这里来了。”
襄垣略一扫视,这是个充满寒风的高台,山顶的狂风穿过风洞,在钟乳岩的罅隙中疯狂碰撞,最后冲入一个坚固的风箱。工匠们借着风力四人一组,朝后拉扯手臂粗的绳缆,令风箱压扁,把风疾速灌入熔炉,卷起明亮的火星飞旋冲天。<!--PAGE 6-->
<!--PAGE 6-->
青色的烈焰在炉内一跃三丈,锤砧的交击声此起彼伏,淬火,二次锻冶,磨刃,一切有条不紊。
玄夷手执一把刚淬完火的长刀,站在平台的边缘,埋头检视刀锋。他的手指抹过刀锋,被割了个小口子,却没有出血,划出的伤痕里只有灰白色的皮肉。
“龙血草找到了。”襄垣道,“请你开始配药。”
玄夷侧身,朝襄垣微一躬,双手捧着刀。
襄垣回了一礼,接过刀,审视他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敌意。
玄夷没有说什么,转身回石厅去。襄垣与辛商站在风雪石台上,襄垣说:“他没有血液?”
辛商道:“他是天虞族人,身体很脆弱。”
襄垣轻轻抹过刀锋,不觉疼痛,随口答:“他的皮肤比纸还薄,天虞族都是这样?”
辛商说:“据他自己说,他的父亲是天虞族人,母亲却不是。天虞的血统真正的名字叫做奢比尸,奢比尸人都是半人半尸的怪物,受伤不痛,也不会流血。”
襄垣又微一用力,手指仍未被划破:“半人半尸的怪物……相对的,也会伴随着其他的异能。”
辛商走到一旁坐下:“或许是与生俱来,他对未来的预感十分灵敏。抵达安邑没多久他向陵梓提出挑战,让蚩尤在瓦罐里装了一件东西,他和陵梓各自卜算,最后陵梓甘愿让步。”
襄垣眉毛一扬:“陵梓猜错了?”
辛商眼中带着笑意:“他们都猜对了,只是外来客猜得要更对一些。陵梓傻乎乎地说‘这是鱼妇的眼睛’,外来客则说‘这是你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襄垣再使力,手指终于被划破,殷红的血液涌了出来。
“不知所谓。”襄垣嘲讽道,把刀随手扔进熔炉,“让他们把所有的刀都集中起来,回炉重冶,工匠集中到这里,三天之内,让蚩尤等着验收。”
辛商问:“你想做什么?”
襄垣道:“我要让你们拿着我亲手冶炼出的、世界上最锋利的刀,砍进所有敢于入侵安邑的敌人的胸膛!”<!--PAGE 7-->
<!--PAGE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