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我们就在附近找了一处有山泉的地方扎营。走了半夜的山路,大家都累坏了,连亚古也破例没有再把自己和队伍隔离开,在启动了结界石之后他便钻进沙蒂娅铺好的睡袋,数不到三十便发出了雄浑的鼾声。
我也累的够呛,很想摊开手脚美美地睡上一觉,可是眼睛怎么也闭不上,愣愣地盯着头顶上的深沉夜空不知过了多久,我翻身坐了起来,左右望望,每个人都睡得很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太闷,矮人甚至整个从睡袋里拱了出来,像只青蛙一样肚皮贴地酣睡。饶是我满腹心事,看到他这副滑稽的睡姿也忍俊不禁。
虽然我捂着嘴,一开始的笑声仍然惊醒了和冬妮娅排头并卧的女祭司,我正想道歉,却见她捏了捏眉心,喃喃自责:“我怎么睡着了。”我奇道:“你为什么不想睡?结界石的魔力还很充足,用不着守夜。”
沙蒂娅小心地站起来打了个手势,我会意地和她走出结界,在山林中并肩漫步。
“之前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有话想问我。”沙蒂娅十指反扭在一起向前推出,像才睡醒的猫一样弓起背:“所以我一直在等你,只是没想到你会让我等了这么久。”
“你不是说过我的耐心不好吗?现在怎么好像又在抱怨我的耐心?”我调侃道。
“你的耐心确实不好,否则就不会到现在都还合不上眼了。”沙蒂娅很快反击回来:“抛开你自己内心的矛盾不提,你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不阻止冬妮娅的一意孤行吧?”
我默认了,等待着沙蒂娅进一步的解释。
“那孩子,她对微民生存抱有的希望越来越小,尤其是最近的一次谈话让我觉得,她已经开始生出绝望的情绪了。所以她现在非常害怕,害怕知道结果。”
“怎么会这样?”这可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答案:“她一向的表现都很坚强,不是那种喜欢逃避和轻易放弃的xing格。”
“冬妮娅她爱好快乐和美好的事物,更喜欢与别人分享,所以她呈现在脸上的永远是笑脸,很容易让别人觉得她非常坚强,却在不经意间淡忘了她的年龄。可是人总有不够坚强的时刻,尤其当牵涉到自己心爱的人儿时,那种隐约的不安与伤痛会像毒蛇一样附在身上,侵蚀着那个人的心灵,干扰那个人的情绪,使人更容易释放出脆弱的一面。这一点,你应该是有体会的。”
我心中一痛,生硬地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接着又问:“可是人的习惯是很强韧的,即便她是一直在扮坚强,十几年下来这种坚强的xing子也会融入她的骨子里去,所以光是不安的情绪不足于促使她做出那种逃避似的决定,一定还有某种更直接更明确的理由引导她得出了最可怕的结论,所以她才不敢继续前进。”
“不前进就不会有结果,没有结果就可以始终抱着一丝希望,那微弱的希望将会成为她支持生命的重要力量,成为今后漫长岁月里最温暖的梦。”
我剖析着冬妮娅的心情,又联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在特蕾莎那里碰得头碰血流还丢下大话的行为。我会在明知双方感情无法挽救的情况下发下那样一句空洞的誓言,何尝不是在给自己营造一个梦。所以我才不想回去,回去就要面对特蕾莎,就要开始去执行自己的誓言,就要面对彻底、完全、再没有任何回旋和推诿的失败。
陷入个人灰暗情绪中的我没有去注意沙蒂娅的表情,只到听见她的声音才惊醒:“任何事情都是有始有终。混也好,拖也好,捱也好,总有结束的时候;说空话也好,说假话也好,也总有收场的一天。”
沙蒂娅的这一席话又像是在jing醒我,又像是在接着我的话评论冬妮娅。从她的表情上我看不出她究竟是针对谁而言,忍不住为自己分辩了一下。
“我知道,可是我还没有凝聚起足够的勇气。”转头望了一眼依然沉睡的冬妮娅,我问沙蒂娅:“你还没有告诉我,我们的队长是由于什么理由突然失去了一直以来的信心和勇气?”
“她不再做梦了。”沙蒂娅又抛给了我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嗄?!”我的嘴无意识地微微张开:“你这话,我怎么有听没有懂?”
“你还记得我们是因为什么理由踏上冒险之路的吗?”
“不是为了帮助冬妮娅找到微民吗?”我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当然对我来说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
“就不用管是表面还是里面的理由了吧。”沙蒂娅笑了笑:“为什么冬妮娅会那么坚决的跑出来,那个理由你忘记了吗?”
“啊,你是说……”我想起来了,冬妮娅会义无反顾地踏上救夫之路,起因是我把微民的落魄影像打入她梦境的关系:“……可就算她不再做和微民有关的梦了,也不至于丧失信心这么严重吧?”
“她是觉得自己有责任啊。她是队长,我们也是应她的请求才参加进来。经历了这么些ri子的冒险,她发现这趟旅行并不像自己预计的那样轻松无害,而是随时随地都可能遭遇到生命危险,这些危险的经历虽然让她迅速成长起来,却赶不上她内心压力的增长速度。”
沙蒂娅叹息说:“用定位术探索那么遥远的地方是我的力量所不能及的,她一直掌握的还是八月二ri出发那会儿的旧信息,尤其在她最初的梦中,微民是身带重伤流落在蛇夫山脉的原始森林,那可是魔兽云集的场所,你要她如何不忧心如焚?偏偏上路之后她就不再做梦了,让她连用梦境来安慰自己都做不到。”
“想一想吧,今天已经是九月二十五ri了,距出发已经有五十四天了,这么长的时间得不到自己丈夫的消息,只能一个劲地琢磨最初的梦境,那又不是什么好梦,钻在里面太久,怎么可能不产生恐怖的联想,而想得越多,她就越没有勇气迈动自己的脚步。”解释的同时,沙蒂娅看我的眼睛中闪动着希望的光芒。我明白她在期待什么,心中愈发感到苦闷。
“现在的我,是有心无力啊。”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我想此刻五官一定都挤到了一块:“没有妖魔之眼可供我驱使,现有的力量甚至不足以让我准确掌握五百米外的生命活动,又要如何去确认千里以外的一个人的踪迹?不过……”
我迟疑了一下,提出了一个自己都不太喜欢的方案:“我还是有能力用乙太诀去影响冬妮娅的脑部活动,让她做个好梦,可是真有必要动用这种jing神麻醉手段吗?”
沙蒂娅慢慢地,但是很坚决地把头左右摇摆了两下。
“我们要做的是扶她一把,绝不可以挖一个灌满蜜糖的坑让她沉溺在里面。”
“那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支持她了,相信她终能以无比坚定的意志力超越恐惧、威胁和压力,勇敢地站起来!”
“这样的作法有点消极啊。”
“我不会盲目支持她的,那是十分投机和危险的错误行为。”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并且目前的我没有资格和立场去指导她,所以今后我会更加谨慎自己的言行,而且尽可能地做到为自己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动彻底负责,用实际表现将自己淬炼成一贴无形的猛药,从‘心’着手帮助她站起来。”
我的豪语理所当然地赢来了女祭司欢喜和感动的——亲吻!
虽然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我还是感到惊讶和一点点手足无措,再联想刚才自己才说过的话,我的心跳忽地加快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刚刚睡着的我便被冬妮娅从睡袋里面挖了出来,就着冰冷的山泉仔细洗了把脸,我振奋jing神走在了队伍的最前列。会这么做的理由除了因为昨天晚上在沙蒂娅面前发下了豪言壮语,最主要还是出于实际的考虑,毕竟我的空识灵觉有着比队中所有人五感更强大的勘察能力,尤其当我彻底放弃背后方向,把能量和注意力全部集中呈扇面向前扫描时,无论是有效距离还是分辨率都跃上了一个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