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香从葛家出来,天色已晚,夕阳渐渐隐退,大街小巷显得毫无生气。
阴沉沉的天空弥漫着似雾似尘的东西,释放着一股肃杀之气,叫人喘不过气来。她走着,走进小巷,心也像走进了胡同般幽暗,沉闷。回到家乡的这些日子并不轻松,虽然不再四处漂泊,可仍然没有安稳的感觉,她所憧憬的生活在周遭一片纷乱压抑的环境中没法实现。
她茫然地走着,巷子两旁的墙壁和屋角所构成的阴影无形中给她压迫感,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突然,前面十步之遥出现了一个身影,那是从一个阴暗屋角刚冒出来,披头散发的女人。从侧面看,这女人蓬头垢面,她嘴里叨念着什么,念一句嘻嘻笑一下,径直往前走去。
是水枝!
冥冥之中她认定这是水枝。刚回家时贞香曾向母亲打听过水枝的下落,母亲说水枝流浪到乡下,后来又人不人鬼不鬼的出没在城里了,不知她在哪里有固定的窝。
贞香追上前去,追上了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水枝,是你吗?”
出了巷子口,贞香站在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面前,拦住她的去路。只见这疯女人怀里搂着一团破布裹着的烂棉絮,脸上僵硬的嬉笑着,站住后仍然神经质的对着虚无的前方喃喃道:
“小喜睡着了,嘻嘻,小喜睡着了……”
如若不是呓语中提到小喜,贞香真认不出她就是水枝。她的变化如此之大:过去那凹凸有致丰满圆润的身子变得干瘪,一件看不清颜色的花布上衣套在身上显得宽大,空荡。再看看面孔,神情呆滞,眼神空茫。从前黑亮的头发现在枯黄如麻绳,纠结成一缕一缕。过去双颊上的红晕被一层病态的蜡黄所替代。嘴唇干裂,像久旱多日的皲裂之地。难得巷子里有一缕夕阳照射,在她那张被命运捉弄失魂落魄的面孔上洒下了一层淡淡的光亮,才勉强认得出这是一个女人,一个不知年龄的女人。
贞香仔细辨认着她的眉梢和嘴角,那是过去曾显现傲慢和蛮横之气的所在,如今,那点气息全没了。显然经过了疾病、牲畜、风雨的侵袭和**,蜡黄的面孔上带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水枝,你认得我吗?我是贞香!”
水枝嘻嘻笑着,一只手推开她,嘴里叨叨着:“小喜睡着了,嘻嘻,小喜睡着了……”继续往前走。她的步子就像丈量好的,每一步都是相同的幅度。贞香怔怔地看着水枝的背影,一阵心酸。
水枝越走越远了,她走着,前面跑来一群小孩,拍手围着她叫喊。
“笑邪子,笑邪子……”
十来个孩子,大的七八岁,小的四五岁。里面有个长得最壮实,约莫七八岁的男孩率先捡起地上一块碎石子,对准水枝投掷过去,顿时便有好几个孩子效仿他,弯腰撅腚拾起碎砖头瓦片和石子,纷纷投向水枝。
水枝被击中了。虽被一次次击中,她却浑然不知似的,并没有加快脚步或退避。投掷中,孩子们像比赛似的,此起彼落,有的石子打在她的身上,有的碎砖头打在她的头上、手背上,可她继续走着,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重复着一句呓语。
“小喜睡着了,嘻嘻,小喜睡着了……”
贞香瞅着眼前的一幕,蓦地大喊一声:“你们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