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南面站着的一溜人与北面形成不小的反差,队伍嘈杂,服装、武器和表情不一。他们打着“老大哥司令部”的旗帜,不停地呼上几句口号,仿佛是为了壮威壮胆,吓唬人。这一派是地方组织,聚集的大都是工人。他们是拼凑起来的队伍,来自针织厂、火柴厂等小单位。队伍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拿着铁棒,有人拿着铁锹,还有人拿着烧火棍。
只听激情四射的声音就知道他们心潮澎湃。他们一遍遍喊着口号:
“打倒走资派!”
“保皇派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这时,红雀在队伍中看到了哥哥丁咚,小花看到了姐姐小荷。她俩分别钻进队伍,向自己的哥哥姐姐靠近。
“哥,你怎么在这儿?”红雀着急地问。
“什么话!今天我们要和保皇派决战,没我行吗?!”
“决战?”红雀感到吃惊,她明白决战就是到了最后的时刻,是最严峻的战斗。“哥,‘决战’会死人吗?刚才打枪是不是有人死了?”
“有人受伤了。”丁咚低声说:“你知道受伤的是谁吗,是箫晓!他今天本来是去学校取复习资料的,唉,只怪那小子不小心,枪走火,箫晓倒霉了。他伤的很重……刚送到医院去了。”
“啊……”
红雀急匆匆走了,她在人缝里东瞅西瞧,想找到大伯葛春江,可一直没看到他的影子。担忧和恐惧占据了红雀的心,她担心哥哥出事,又知道自己劝阻不了哥哥,便飞快地往家跑。她想,如果母亲来点厉害的,想必能劝哥哥回家。
红雀满头大汗跑回家,母亲不在,她便跑步去找姥姥。上气不接下气来到姥姥家,姥姥正在做饭。
“姥姥,你去管管哥哥和小荷姐,他们在街上参加武斗呢。”
“什么,武斗?!”
身上的围裙还没取下,翠姑拔腿就往街上跑。已近古稀之人,没跑多远就感体力不支,不得不跑几步歇一下,喘口大气再继续跑。
跑到街心,她看见蓬头垢面笑个不停的水枝。
水枝怀里依旧抱着破布包裹,一手挥舞着,一边跑一边喊。
“嘻嘻……造反啰!……造反啰!”
这时,只见金洋洋带着一个十分矮壮的青年男子走过来,他俩手臂上的红袖章上写着“甲壳虫战斗队”。
“笑邪子,你个狗地主婆!”
金洋洋喊了一声,追上去,一把夺下水枝怀里的破棉絮扔在地上,还朝破棉絮狠狠地踩了一脚。矮个子随手拿出一条粗麻绳,和金洋洋三下五除二把水枝捆绑拿下了。矮个子蔑视地瞅着水枝,说话声调怪声怪气。
“咿哟喂,笑邪子呀,笑邪子,你个地主婆,也想兴风作浪了是不是。”
水枝空洞的眼睛好似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她瞅着远处某个地方,一个手指放在在嘴边,神秘地说:“嘘,造反了,造反了……”
“啪”的一声,金洋洋抡起巴掌甩了水枝一耳光。“他妈的,你个老不死的地主婆也想造反,啊!我看你是活腻了,这反是你造的?你他妈的想造谁的反啊?你这个地主婆,你说,不说今天打死你!”
“嘻嘻……”水枝在嘻笑中被绑了个结实,她脸上现出了几个呈猪肝色的手指印,那猪肝色伴着她那扭曲的笑容和着那沙哑的笑声,在混乱的街头成了和谐的一幕。现在没人在意打人与被打,况且是造反派打疯子。只有少数几个人围上来,默默地看一眼,走开。
“你们……不要这样啊!她只是个疯子,”翠姑出现了,她气喘吁吁站在金洋洋面前央求他。
“你是她的什么人?”金洋洋盯着翠姑,厉声问。
“你不认识我?我是革命群众啊。”
“是革命群众就不要护着地主婆。走开!我们要把她带走审问,看她想造谁的反。”金洋洋鼻子哼了一声,有些自鸣得意神经兮兮地对矮个子说:“哼,搞不好啊,她根本就不是疯子,是个隐藏最深的女特务!”
“没错没错,队长的警惕性真是高。”矮个子附和着说。
水枝被金洋洋推搡着带走了,她面无惧色嘻嘻笑着,那笑声让翠姑觉得背脊发凉,凉气直透心底。
翠姑望着水枝的背影,心里犯嘀咕:看来,水枝怕是活到头了,这一回,贞香救不了她了……
翠姑替水枝担忧,眼里露出迷茫,她不明白这些人怎么连疯子也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