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凄然地自嘲:看来,我大半生攒下的智慧和胆量,都得用于这逃亡啊……
他告诫自己:要想活下去,不仅要有无惧危险的勇气,更要有预感危险的嗅觉。如若你今天不能预感明天会发生什么危险,那么明天或许就会遭殃……
唯恐被人认出,他把头发抓乱,抹上泥水,把脸上涂抹了一些乌黑的锅底灰,还把身上的衣裤边角撕了好几处,巾巾吊吊的,再往腰上系了一根草绳,褴褛邋遢之状俨然是个叫花子,比起上一次壮丁途中的的逃亡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给自己定下的一个大原则: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不明事态,绝不乱跑,暂时就辗转在庵堂附近。
晚上,借着月光,他来到汉江大堤,站在长堤上望着滚滚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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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汉江水,怆然泪下。
他不禁想起了二十年前壮丁途中的逃逸。那时刀枪阻挡,跋山涉水,遥遥数千里我都活过来了,现在难道我过不去这难关?不,能过。但是……原来只是少数人要捉拿自己,现在却是人海战争。
谁让我稀里糊涂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广大的人民群众早已被革命思想武装起来,警惕性空前的高涨,他们现在正张开天罗地网等着我,况且还有我那被仇恨缠身的亲身儿子领队来追杀,我怎不成为丧家之犬啊!
他敏锐地察觉止锣庵已经引起外人注意了。
那天傍晚,当丁一芳从野地寻找食物回来,看见有两个人躲躲闪闪出现在屋侧,他警觉起来,来不及细想,在腰间别上刀,拿起那件厚外套,拔腿就跑。
他跑着,转头看见那两个人尾随其后,也在跟随着他跑,惟恐被他发现,他们跑跑停停。
他的判断没错,是被盯上了,他已经被丁咚盯上。
儿子啊,冤孽!你怎么就不放过你爹……他绝望地呜咽。
跑吧!快跑!他一次次命令自己。江汉平原广褒无垠的原野和湖泊都是我的栖身之地,任凭我奔跑,辗转,求生……
恐惧,天生就是一个无情而有效的追逐者,它倍增了丁一芳的力量。与其说他是在路上跑,还不如说是穿过杂草丛生的沟沟坎坎。这种地方好处在于没人能追得上,坏处是崎岖不平。有时像蛇一般蜿蜒起伏,有时和荒僻的小径交相缠绕,还有时路径突然消失,出现了一个堰塘,等他就要放弃希望时,旁边又出现一条似路的小径。
他跑着,回头望去,身后的影子和声音不见了。
他确认甩掉了丁咚和他的手下。
他实在跑不动了。毕竟是年近半白的人,不如当年跑壮丁时气壮。
环顾四周变得越来越漆黑的夜,他不由站住大口喘粗气。
他在一个土包旁趴下,惊魂未定,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周围一堆堆的黑影,凉悠悠的夜风丝丝地吹着。耳边的风声凄厉,似声声在告诫他:“别跑了!别跑了!再跑就没命了……”他捂住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
啊,坟地!我原来趴在坟冢之上!
借着黯淡的月色,他感觉周遭鬼影憧憧,阴风飒飒,他觉得毛骨悚然,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他过去不怕鬼,今天也不拍,但他被突然出现的景象所惊骇。
他扭头,不远处隐约可见一块墓碑,墓碑的周围还有一片松树林。
天那,这不是高家坟地吗?我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大地缄默无声,仿佛在窃笑。
我做了什么……总和坟有缘啊,还总与这高氏故人纠缠在一起。这荒郊坟地一片荒凉和冰冷,我要面对林立的坟头和游走的高氏亡灵,真正是与鬼魂为伍了……这叫什么事啊……
眼前,对亡灵的恐惧比起对死神的恐惧来,终究是小巫见大巫,看见墓碑他反而略微宽心,绷紧的神经有所松弛。他知道追赶的人无论如何不会来这坟地,起码不会深入进来和鬼相伴。他坐起身,仰靠在坟堆上,低沉而凄然地坏笑起来。
儿子,你输了,你输定了,你是抓不到我的……你爹我是谁啊……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早就机灵的像泥鳅,还在荒郊野岭百炼成钢了……
惨淡的月光下,他的脸憔悴而哀伤,可一经笑起来的面孔在夜色里显得颇为狰狞。他的笑声由小到大,伴着泪水,藏着恶作剧似的意象,在这空旷的坟林上飘荡,乍一听,真让人汗毛竖立。
“呜呜呜……哈哈哈……”
望着灰暗的天空,他笑着,声音变得嘎哑,他笑得浑身乱颤。
突然,他的身子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了,好像有了一个极其惊人而又富有乐趣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子里,他猛然举手扶住额头,像是稳固脑子不让晕眩发生。一会儿,他诡异地笑了。
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占据了他的心:老子真不用担心了,也不必跑了,想必那个墓穴还在……那就是我的窝,我的家。我不用风餐露宿,饱受严寒之苦。它,才是我真正的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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