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香把她的心和眸都聚集在大门前那条逶迤而来的石路和后院那扇斑驳陆离的木门上了。
尤其每天清晨和傍晚,还有她从养老院回家后的寂静之夜,她总会站在风中,瞅瞅门前屋后的道路,仿佛生怕错过一个跛足行走的耋耄之人。
岁月如梭,光阴荏苒,她年复一年重复着一件事,既是望着后院的石榴树发怔。
她嘴里悄悄念叨着什么,还似乎在每一朵花瓣那开过的,未开的,坠落的,飘飞的,碾碎的花瓣上辨认一个被心底珍藏而又怨怼的名字……
如果人的一生只能对明月盟誓一次,那么,她此生正在遵从誓言,无怨无悔地守候,等着他的归来。
有时,星空无数只眼睛闪亮着好像在发问:究竟是生命之途注定了她的孤单,还是放不下曾经而拒绝了芳草,这傻女人……
她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哪怕躺在病榻上也未放弃她的守候。
眼前她病了,她依旧支撑着逐渐衰弱的病躯走到门前,望着逶迤而来的人行路和后院斑驳陆离的旧木门。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她问自己,翻看了一下日历,哦,一九九七年,十月九日,她觉得今天自己的心境好奇怪,耳朵也特别灵,好像听见了他的声音,她想,他在哼哧哼哧忙什么,忙着出门吗?她还预感不久就要见到他了。
“老冤家……”
她望着白纱帐的顶端,眼角凝结了一滴数年的泪。
本想将前缘再续,可是,一场情深至此的漂泊,终将筑起壕沟,荒芜了岁月。
她业已老去,尤是这几年的功夫,昔日的那双丹凤眼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暗淡下去,圆润的脸颊也渐渐凹陷,但是,只要她站起身,她身板依然直挺,那略微稀疏的头发依然黑亮,长长的青丝绾成一个发髻贴在脑后,衬着一张额头依然光洁皮肤依旧白皙的脸,显得依然清秀而具神采。
养老院的护工们总是说,真是怪事,贞香大妈怎么老了也那么好看。
人们也许不知道,这是一种意念的结果,这意念支撑她独自一人进出这小小的院落,是这意念使她老而弥秀,老而弥坚。
这一刻,午间的秋阳照射小院,她躺在藤椅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阵凉风乍起,“吱呀”一声,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推开小院的门,缓缓走进来。
天明……是天明来了!他在对着她笑,那狭长的眼睛依然含着一丝温柔。
她站起身,迎上去。
“天明,你来了!”
他笑望着她。他还穿着那身打补丁的军装。
天哪,他的头发白了,怎么腰弓背驼,满脸沧桑啊!可他在笑呢,细细的眼眯成一条缝,笑得依然如故。那额头上的一撮灰白的毛发耷在眉上,好似在抚摸那额头上的两条深深的横纹。
“天明,告诉你啊,这些年栀子花每年都开呢,又白又香,你知道吗,每到开花时节,我常常摘下两朵,把它放进内衣,低头就能闻到花香……可是……你……怎么就不来看看我……”
她喋喋不休地抱怨,声音是欢快的,可奇怪的是他久久凝视着她不说一句话,只是在微笑,一个劲地微笑。
“你怎么不说话……只是笑啊?”她伸手想拉他一把,却没够着。
“啊……”她不解,瞪眼望着他。
“哎呀,你不是天明啊!”
她惊骇了,眼前是丁咚。她怪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人,竟然把两个年龄和外貌相差甚远的人看错了!
丁咚,我的儿……她迎着他沉寂的目光走近,丁咚惶惶然却一动不动地瞅着她,神态凄然却不说一句话。他的眼光比起过去来,褪去了刚毅和果敢,分明饱含忧郁和哀伤。
“丁咚,你这些年在哪儿?为什么不回家?你的心怎么这样很啊!”她盯着儿子迫不及待地发问。
丁咚摇头,依然不语。突然,他看见他的眼角流出两滴眼泪,不等她开口,苍然欲泣地望着她,望着望着,默默跪下,跪在她的面前。
他慢慢垂下头,片刻后似捣蒜般朝她磕头。一个,又一个……磕头磕得她心慌慌,正要伸手拉儿子起来,却听见一阵拍门声。
她睁开眼,原来这是一场梦!
拍门声在继续,她怔了好一会儿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