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段誉有点烦。
白天一天比一天短,功课一天比一天难,令狐冲一天比一天更难缠。
令狐冲的问候词已经从老五吃饭了么,变成哟今儿看见王语嫣了么?有时候段誉睡得比较死,令狐
冲居然能在六点五十爬起来来摇他:“老五!老五!起床看王语嫣了。”
不过这还不是最大的冲击。
那天段誉自习到一半心神飘忽,没精打采的跑回宿舍,抬头就看见对面墙上挂着一张最大幅的汴大
校园地图,旁边墨迹淋漓毛笔批注——“王语嫣围剿战略示意图”!
段誉当时横不得扑到墙上去拿身子把整幅地图给遮住,扭头恨恨的看着地图下面看书的令狐冲和杨
康,大喝一声说这是什么玩意儿?
“惊喜是吧?”令狐冲拍了拍桌子,“这表情就对了,不枉我们兄弟情深,一幅地图算啥,哥哥们
应该做的!”
段誉的思路还没有转过来,呆呆的看着老令狐。
“看,”令狐冲一拍地图,“我们统计了一把,这一个星期除掉你在楼下看见王语嫣七次,我们几
个一共在食堂看见她六次,文体中心两次,图书馆看见一次,36楼门口看见两次,三教五次。”
地图上这五个点果真圈了红,旁边注明了王语嫣出现的次数。
“然后我们把这五个点连起来,”令狐冲手指虚画。
“这就是围剿王语嫣的行动路线!”令狐冲大笑一声,“古书不是说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有了
这份路线图,你就知道怎么找到她,然后是霸王硬上弓还是生米做成熟饭,还不看你一句话?”
不知道是因为惊喜还是因为感了风寒,当时段誉忽然开始不停的咳嗽,咳得满脸通红,玩命挥手就
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任令狐冲有力的搂着他的肩膀说:“看我们老五激动的!看我们老五激动的!哥哥
们不关心你的大事,还是谁来关心?放心放心,拿着这张图勇敢的上,要援军的话我跟老四那是义不容
辞,要飞机有飞机要大炮有大炮,要是玫瑰花什么的你说一声,我们现在就去把南门口那花店砸了……”
后来杨康写过一本名叫《303战争岁月》的汴大回忆录,这个事件在回忆录中很是有名,号称“第一
次围剿”。
第一次围剿失败了。
失败的过程实在乏善可陈。杨康和令狐冲的时间要用来读武侠小说、喝酒吃肉、还有看影碟,忙得
很难帮上段誉。而令狐冲本来的意思也是兄弟们在道义上精神上都很支持你,剩下的你自己搞定。
问题是段誉搞不定。
段誉咳嗽完了青着脸跑出去,两三天也懒得跟令狐冲搭腔。愣是忍着两个早上没起来看王语嫣,直
到第三个早上杨康和令狐冲无法忍受闹铃声终于痛下毒手把林平之的衣柜给撬了,才惊动段誉起来看了
一眼。那天王语嫣似乎也起晚了,抱着歌本急匆匆的从窗下跑过,段誉目光扫过去的时候,只看见那个
纤长的背影,乌黑的长发悠悠的甩。
“这东西就像吸毒,”段誉后来说,“戒得掉一时戒不掉一世。”
段誉恢复了每天早起的习惯,托着腮趴在窗台上,透过窗玻璃的眼神很是迷离,看着一天天过去,
银杏叶子渐渐的黄了。
“唉!同情!”黄蓉很怜惜的看了段誉一眼,像是看一条小狗。
开学已经一个月了,对围剿进度深感失望的总指挥部考完了了第一轮小考,又得了空闲,重新鼓舞
精神决定再挺段誉一把。于是郭靖亲自出马,请来了卧底敌人内部的黄高参。
段誉很尴尬的笑。虽说是令狐冲硬把他揪来,不过段誉其实也是半推半就,这次的黄高参是真正熟
悉王语嫣的人物,翻遍汴大,也不可能有人比黄蓉更清楚王语嫣的家底儿了。
“我跟王语嫣幼儿园就是一个班的,我三岁就认识她了。小时候我爹一出差就把我放在她们家睡,”黄蓉说。
“真可惜,打小我爹就不出差,”令狐冲很艳慕的说,“我就从来没有这种机会。”
“王语嫣有主么?”还是杨康及时切入了关键问题。
令狐冲在旁边清楚的看见段誉的耳朵嗖的竖了起来,令狐冲曾经以为段誉的动耳肌已经退化掉了。
“没有吧,”黄蓉嘟嘟嘴巴,“不过追她的人多去了。估计现在她们宿舍的女生打草稿都不用买纸
,王语嫣每天收的情书背面就差不多了。”
“有那么夸张么?我就没写过。”
“那是你土!”田伯光跑来串门,进门就给令狐冲定了性,“我们学校动过贼心的不算,光是拿号
排着队的,也能把28楼塞满了。”
“拿号?”
“你傻啊?汴大里面光棍一抓一把,想追王语嫣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那些人组织一支敢死队去蒙
古,没准连铁木真也能给抓回来。你现在才知道去追,早都排到八千号以后了,大家不拿号,那不成哄
抢校花了么?法制社会,你当共产共妻呐?”田伯光说得很严肃。
“这么说来我是真的很土了,”令狐冲捂着脸,“我很惭愧,跟汴大混了两年才知道自己是条土狗。”
“狼多肉少,也是苦了大家,”田伯光说得苍凉。
“其实我倒有了办法,”田伯光上去拍拍段誉的肩膀,胡子茬没刮干净的桔子皮脸上透着热诚。
“我靠,有话就说,”段誉期期艾艾的。
“登山要慢慢来,stepbystep,听说过吧,现在你都不认识人家,就想吃天鹅肉了?哦不,就想
跟拿过号的那八千兄弟死扛了?所以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从身边的一点一滴
做起,从简单到精深,要有层次的来……”
等到大家都恨不得上去把胶带封住田伯光的嘴时,他才终于露了底牌:“你看英语系傻姑怎么样?
难度小多了。”
没有一种语言可以准确的描述那时段誉脸上的表情,非要描述的话大概像是只在酱油缸里泡了一夜
的茄子。他木愣愣的坐在那里,田伯光已经手舞足蹈的逃出去了。
“真可怜,别听那帮家伙瞎说。叫姐姐,叫姐姐,叫姐姐我就介绍王语嫣给你认识,”黄蓉看着段
誉老实巴交,决定拿出点大姐的风范。她喜欢老实巴交的东西,比如板凳狗、仓鼠、郭靖什么的。
“我靠,都闭嘴!”段誉扯过书包,“自习自习,不去占不到地儿了,你们丫没事撑的。”
看着段誉耸拉着脑袋出门去了,宿舍里一时有点冷清。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玩得有点过
了。
“王语嫣真的搞不定?”还是令狐冲打破了僵局。
“你们段誉?”黄蓉摇摇头,“再修炼十几年吧,而且还有……”
说到这里黄蓉不说了,只是一个劲儿摇着脑袋。
“按你说,就没人追上过?”令狐冲还不死心。
“没,能说上话的都没几个。”
“那不是个新手么?还有戏还有戏,她有什么爱好没有?”
“嗯……”黄蓉冥思苦想,“没事时候喜欢跟家里搞卫生。”
“这爱好太有创意了,”令狐冲赞叹,“还有别的没?”
“高尔夫球?好像打得还行。”
“……还是说点别的吧。”
“那就是罗刹诗歌了。她喜欢普希金,罗刹的小说也行,我见她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
兄弟》。”
“喔——”令狐冲恍然大悟,“其实对那本书我也有点了解,尤其是里面一句话我一直铭记在心啊。”
“我就翻过个开头,难读死了,”黄蓉老老实实承认了,“有什么话那么好?”
“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卡拉马佐夫是我县地主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卡拉马佐夫的第三个儿子
,”令狐冲的声音带着诗歌的韵律。
“这不是第一句么?”
“是啊,读完这一句我就再没勇气读下去了。”
段誉趴在图书光的大桌子上狠狠睡了一觉,然后托着腮帮子想心事。
从看见王语嫣的那天算起,除去窗前偷窥,他一共遇见王语嫣六次,王语嫣对他说过三句话。
第一次是在图书馆遇见的时候,他站在书架前,王语嫣微笑一下说:“对不起,同学能把那本《面向对象的编程方法》递给我么?”
第二次是王语嫣在食堂遇见他,说:“对不起同学,借过一下。”
第三次还是在食堂,王语嫣走过之后,段誉心神散乱把一饭盒骨头汤倒在自己的腿上,王语嫣指着他的裤腿吃惊的提醒说:“啊!”
段誉觉得王语嫣“啊”得很优雅。乃至于他忽然回过神来发现骨头汤已经把腿上烫红了一大片的时候,他都不怎么觉得痛。食堂卖汤的大师傅吃惊的发现那个刚打了汤的男生居然只是咧嘴笑了一下,就若无其事的走了,于是很怀疑自己的汤没有烧开,舀起一满勺扬脖子就灌了下去……
段誉觉得自己很喜欢王语嫣了,比天下任何一个人都喜欢,不过为什么喜欢?段誉觉得很迷惘。
喜欢她那双完美的脚?或者是令人为之惊艳的脸蛋?令狐冲所说的前挺后撅?柔和修长的小腿曲线……越想段誉越觉得自己象一个流氓。20岁的时候段誉是天真烂漫的,后来发生的一切完全不符合他第一眼看见王语嫣时的感觉——非常喜欢那个女生那时候的笑容,希望时间永远凝固在一刻上。
段誉在忧虑的思考。他已经看了王语嫣两个月,他不知道王语嫣那么早起是去做什么,他很担心有一天王语嫣不再早起,不再路过他的窗前。他有些恐惧的想某一天我打开窗户,只看见那片银杏叶的缺口,空荡荡的路上没有一个人……
或是一个令狐冲那般的汉子正端着刚打来的热粥在那里抠鼻子?
段誉想得一阵难过,抓起书包想逃跑,却看见对面真有一个令狐冲般的汉子大步向他走来,手里挥舞着一本书。段誉使劲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真的是入魔了。
“老五,看!搞定搞定!这本书搞定了,包你把校花也搞定了!”
段誉一怔,才发现确实是老令狐本人,正捧着一本刚借出来的《普希金诗选》,大力拍着他的肩膀。
“这是什么?”
“黄蓉说的,王语嫣最喜欢罗刹诗歌,杨康说我们还有一门罗刹诗歌的选修课,周二周四晚上!”
汴大真的有“罗刹诗歌”这门选修课,段誉是这门课历史上唯一一个拿了满分的学生。
罗刹诗歌的老师是汴大花了大票银子从罗刹请的外教,金发碧眼的苏飞霞小姐。苏飞霞小姐出身高贵,祖上乃是罗刹的王公贵族,于是学生们统统称呼苏飞霞老师为“长公主”。苏飞霞也在汴大执教四年,风格严谨。文科的才子中颇有几个自恃读过点高尔基叶赛宁,想去苏美人手下混几个选修学分,结果倒有一半被长公主斩落马下。
从此“长公主”三字也是威严的代名词,选修课老师中,苏飞霞算得上一号名捕。
苏飞霞私下却感慨说汴大学生太浮躁了,罗刹诗歌音韵优美格调又高,怎么就没人愿意花心思呢?于是乎落落寡欢,念起罗刹的冰雪,有归隐的打算。
这个时候,段誉横空出世。
每次上课,段誉总是坐在第一排,笔记记得最细,问题问得最多,尤其对普希金,事无巨细都要问到,一看就知道是被普氏的诗歌彻底征服了。他的论文更让长公主惊为天人。苏飞霞不敢相信大宋还有这样精熟异国文化的天才,将一门选修课论文写成了学术大作,光引文就列出三页纸去,洋洋洒洒高屋建瓴,谈论普希金诗歌的美学意义和思想境界。说到妙处仿佛天花乱坠,苏飞霞老师阅卷时大喊着罗刹语旁若无人的赞叹。
最后这篇文章发表在《西域语言文化学报》上,是段誉有生以来第一篇发表作品,震惊了西域语言文学系,教授们拍着段誉的论文责问研究生说人家一个历史系的同学都能研究那么透彻,亏你们这帮没用的东西还是我们西语系的人!
后来的师弟听说先贤段誉如此了得,于是他的事迹渐传渐广。最终的版本说曾经历史系有牛人段誉,乃是物理生物竞赛双料冠军,后来弃理从文,校长独孤求败亲自录取入历史系。其人非但学术一流,一手情书更写得出神入化,大学四年读完二十四史,精通罗刹文,写诗风格近于普希金。后来被英吉利著名学府牛津和剑桥同时以全奖录取,段誉就读剑桥两年后顿悟大道,于是放弃学位去南美丛林过自然生活云云。
不过世界的一边是天堂,另一边必然是地狱,整个三楼的楼道都在水深火热中挣扎。
整整大半个学期,段誉每晚啃完了大肉包就抱起一本普希金在宿舍里唱颂:
“呵,空虚的世界!你甚至
拿不出一点有趣的——
愚蠢!”
段誉觉得结尾还不够有力,往往补上一句:
“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