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堆积着厚厚的云层,翻涌出污浊的墨色,只是偶尔在缝隙之间漏洒出丝丝日光,就像被刮了道道细痕的青鳞鱼。乌青色的山峦,与乌青色的云咬合在一起,好似回溯到了天地初开的混沌时期。
冰冷的土地上,被残刀断剑、破甲碎胄点缀上一片生硬的金属色。被剥夺了灵魂的躯壳们静静地躺在上面,永远沉浸在了这可以逃脱俗世一切纷扰的沉睡之中,安静而平和。
但是,却还是有人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着。似乎不想踏入这能抛却所有的轮回。
在层层包围的人圈之中,两名青年背部相抵,严阵以待。
“辰上,我可不想看见你死在我之前。”其中一名青年脸上挂着疲惫的笑容,沉沉地喘息着。他葡萄红的发色华美而高贵,一双橘色的眼睛闪烁着烂漫的气息,俊朗的五官宛若天上星辰般动人。身上穿着一件带兜帽的金边绣袍,身形高挑而标准,手中一把镶了金的*熠熠生辉。
另一名青年浅浅地扬了扬嘴角,一个与年龄极不相称的、仿佛历尽了沧桑的表情显露在他的脸上。他乳白色的头发像刚出炉的奶酪般诱人,紫色的瞳仁透射出一种宠辱不惊的淡然。身上一件黑色烫银边的纱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左手拿着一把玉白色的*,右手握着一柄浑紫色的宽刃巨剑。如此风格迥异的两把武器同时被一个人握着,怎么去用到实在是匪夷所思。
“不想看我死的话,就给我打起精神来。”白发青年微笑着说,他的脸上黏着点点血渍,波澜不惊的脸上却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
包围圈缓缓地缩小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玩弄于自己股掌之间的表情。好似蜘蛛面对蛛网上的猎物时,那种掌控对方生死的骄傲。
“呵呵,说得对啊。用你的话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最后还是要微笑着活下去的呀’。”红发青年说,他的嘴角扬上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两个人的脊背贴合得更紧了,他们彼此,都是可以把后背放心地交给对方的生死兄弟。
“企图来掌控我生死的狂妄之徒,我就用你们的血来让你们记住这个教训!”白发青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大吼,眼神中射出杀气凛冽的锋芒。
一道剑气-淋漓的长虹喷薄而出,映亮了在这如坟的世界。
「塬明·玄武坊·道茶斋」
塬明的四季永远像水和火一样分明,夏季晌午的天气闷得使人气短。毒辣辣的烈日蛇蝎一样狠狠**着这个刚刚迎来两年和平的国家,似乎是嫉妒如今一片安居乐业景象。
像这样的天气,到茶馆中小坐一番,喝几杯凉茶便成了不错的消暑方式。因此,即使是这个破旧得年久失修了的小茶馆,也能有几位稀稀拉拉的客人逗留其中。
这小茶馆似乎有些年头了,水泥色的瓦片失去规则地胡乱贴在屋顶上,泛黄的牌匾上,“道茶斋”三个字却还格外明显。古朴的双层楼式的建筑,陈木做的墙壁刻痕寥布,破旧的“茶”字幌子随风摇曳。整个茶馆都昭示着岁月的薄情与流年的寡意。
店里的客人三五一桌,神色拘谨地小声谈论着什么,有的手里捧着的凉茶也忘了喝。旧木的柜台边上,倚靠着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与这茶馆相得益彰的是,这位老人的衣着也邋遢不堪,满是岁月的风尘。所以毋庸置疑,他便是这茶馆的老板。只见他上身包裹着一件深绿色的无袖破夹袄,下身是一条翻着白色絮子的土色吊脚裤,一双在污垢中泛着暗光的鞋子悠闲地在地上点来点去。脸上那深深的皱纹像铜铸铁塑一样坚硬,犹如苍鹰般锋利的眼睛似日光般明亮,全然没有同龄老人的浑浊。手里捏着一柄磨光的烟杆,吞云吐雾,似乎与氤氲的茶香格格不入。
这时,一个沙哑中却不乏阳刚之气的声音盖过了茶馆中的窃窃私语,惊扰了笼散的烟团:“公开在店里吸食天竺散,不怕招来激进分子的暗杀么?”
老人睁了睁半闭的眼睛,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位身穿青袍的中年人正襟危坐在桌旁,蓬乱的头发强硬地被扎成冲天的发髻,深褐色的皮肤隐隐透着庄重与严肃,钢铁般的面容宛若罗汉在世,高大的身形虎踞龙盘于矮小的椅子上,看上去那小小的红木椅子好像随时都有被压垮的危险。只见他双目微瞑,似是在细嗅茶香。桌面上一把宽而长的精钢砍刀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老人低低地笑了两声,长吐出一缕烟囱,淡淡地说道:“人在活着的时候万万不能苦了的就是鼻子底下的这个东西呵!”说完,他深深地看了这中年人一眼,锐利的目光似乎要把眼前的人挖穿。
中年人龙吸一般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他迎上了老人犀利的目光,似乎并不怕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这个看起来并不简单的老人眼中。他沉沉地一笑:“三道前辈什么时候自甘堕落为市井平民了呢?还是表面上假借普通人的身份,实际却策划着某个惊天动地的变革呢?”
“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有个假借着客人身份的人,却对老板图谋不轨呢!”三道“咯咯”地笑了起来,似乎在诉说一件有趣的事,连脸上的皱纹也欢快地扭动起来。
中年人的脸色微微一变,转而迅速恢复了平静。“你似乎察觉出了什么嘛?!”他缓缓地站起身,长袍像被一双无形的巧手拂过一般,流泻尽了所有的褶皱,温顺地垂了下来。“没错,我也不想绕什么弯子了。对于您这位老革命家来说,也许直截了当才更适合您的口味吧?”
三道的眼里掠过一丝嘲弄,淡淡的,如清风吹过。他重重地吹了一口烟,又耐心地把它吐成一个转瞬而逝的图案,却默然不语,只是眼含嘲笑地看着中年人,仿佛一个对真相了若指掌的侦探在面对着一个图穷匕见的凶手。
“您应该清楚,”中年人从桌子上拎起大砍刀,拄在地上。“您店里的「倒皇派」顾客被押解上去会是什么结果。”说完,他狠笑着环顾了四周,店里的几名客人闻言色变振恐,纷纷逃窜。一时间杯打桌翻,只留下一片狼藉。
“不过巧得很,我对这些杂鱼一点兴趣都没有。”中年人接着说。
“喂、喂、喂,”三道望着四散逃窜的客人,叹息着拾起地上茶杯的碎片,有些惋惜地说:“你看你,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损失你可要赔给我的哦。”
突然,一道冰冷的气息注进了三道的后颈椎里,三道不禁打了寒战,几根银发悄然飘落。他定了定神,微笑着回头看了看自己脖颈上寒光闪闪的大砍刀,面色却丝毫未改。
“我只对那些在「侵塬战争」中的风云人物兴趣盎然,比如说……”中年人顿了顿,盯着三道的脸。却见他那张安之若素的脸上并无半点情绪波动,中年人的眼睛微觑,重重地咬出三个字“「夜罗刹」!”
“那孩子呃,不大爱说自己的过去呢。”三道的嘴角洋溢着神秘的笑意:“你想要找他啊?呦嗬!真不凑巧,一大清早我就让他出去进货了呢!”
“哦,这样呃。”中年人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失望,但片刻后又换成了老狐狸一样的狡黠。“那只好劳烦您到寒舍一坐喽。”他狞笑着,用柜台上的笔和纸写下了一张简单的“便条”,实际上却和绑票的恐吓信大同小异,只是言辞上委婉了些。写完,他将纸铺在柜台上,又从地上拾起半截筷子,猛地向纸上空白处一按,那纤细脆弱的筷子竟然深深地插进了质地坚硬的柜台里,将纸钉于其上。
“喂,你不觉得让我这个白发老爹写上几句可怜话,他来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么?”三道半眯着眼睛,睥睨着中年人,似笑非笑地说。
中年人盯了三道好一会,然后收起了砍刀,径直走到了门口,背对着三道,表示默认。似乎不想知道三道写了些什么,又似乎并不害怕三道从某个后门逃走。
三道笑了笑,一边在纸上“沙沙”地写下几行字,一边对中年人说:“你这个人倒是很讲究的么,也很容易轻信别人,不过这也许会成为你今后打拼的一个致命的弱点。”
“之所以相信你,是因为我也相信自己的实力。你不可能逃得出我的掌心。”
三道写完了,走到了中年人身边。问道:“嘿,陪我老人家聊了这么久的热心肠啊,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人回过头来,嘴角扬起一个高傲的弧度,用洞穿混沌的声音高喝道:“新任御前大将军,百城卫!”天空中堆积着厚厚的云层,翻涌出污浊的墨色,只是偶尔在缝隙之间漏洒出丝丝日光,就像被刮了道道细痕的青鳞鱼。乌青色的山峦,与乌青色的云咬合在一起,好似回溯到了天地初开的混沌时期。
冰冷的土地上,被残刀断剑、破甲碎胄点缀上一片生硬的金属色。被剥夺了灵魂的躯壳们静静地躺在上面,永远沉浸在了这可以逃脱俗世一切纷扰的沉睡之中,安静而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