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间。
一双双靴子踏在被秋雨浸湿的鹅卵石上,靴声极轻极快,以致龙丘明能听见一滴雨珠从一人的下巴上摔落于地的声音。在这片靴声里,刀刃迅速且又轻盈地从鞘中划过的声响像是秋风流过一片片苇尖,肃杀,心冷,直截了当。
屋顶上,廊檐下,各个窗户里,倏忽如流水一般涌出数百人,一身黑衣,雪亮的刀身剑刃反射着诡异的绿光,把庭院装扮得像是月圆之夜的海底,虽然多少能称得上浪漫,但总是以阴森冰冷居多。
人群迅速闪开,一个宽袍大袖的老者缓缓走了出来,绿色灯光下,只见他留着三絡一尺来长的鼠须,身上穿的是朱红色大袍子,头发干枯如草,掉的快没有了,双耳之上,仅剩的几绺被细心地扎了一个小辫子,疲沓沓的垂在两边,配着他那张干核桃似的老脸,不觉滑稽,只觉令人无端惊怖。
“小子儿哎,你可算来了,整个上京城四百八十条能并排走得下四辆马车的胡同里,雪窝子齐腰深,你要是再在河底下憋个两三天,让这雪一个劲儿的下,皇帝老儿都要找不到贵妇娘娘的栖鸾殿了。据马爷说,你现如今是清虚境第四品,那敢情好,咱们这上京城里,跨入三重天的只有四位,算上你,那就是五位了。”
鼠须老者一说话,那颗干瘪的脑袋便兴致勃勃的摇来晃去,似乎是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那三位呢?”龙丘明笑着问道。
鼠须老者一翘大拇哥,赞叹道:“了不起,竟然能看出老夫也忝居其一,那三位嘛,都在墨黑胡同里候着你呢,我这么说,可就有点直白了,不是对敌之道,并且有点不怎么厚道。还没交战呢,你若是吓得掉头就跑,我可担不了这个责。”
龙丘明皱眉,缓缓拔出短剑,左手摁在胸前伤口处,右手执剑,抬起剑身,指着鼠须老者说道:“我鹅蹼村一千多条人命血淋淋的在我眼前晃着呢,我只好拼却一死,雪此仇恨。掉头就跑?恐怕一会儿你要这么做。”
“不对。”鼠须老者板着手指喃喃道:“何止一千来条,加上几个孕妇,恐怕将近两千条,这还不算上那些本来就卧病在床的老婆子老头子们。”
龙丘明瞳孔紧缩,端平剑身,缓缓向鼠须老者走去。秋风瞬间变成大风,吹得雨乱如麻,从四面八方刮进人的脖子里,冰凉砭骨。
上百个黑衣武者以极快的速度簇拥到鼠须老者跟前,把他层层围起。鼠须老者捻须微笑,不动声色。
“喂。”
夜莺在身后轻轻喊了一声。
龙丘明头脑一冷,顿时清醒过来。自己这么脑子一热,就去人群里拼杀,委实不是明智的做法。
“你要干嘛?”夜莺已经悄然站在龙丘明身侧。
“报仇。”龙丘明回答的干净利索,轻描淡写的语调里满是浓浓的血海深仇。
“依我看,你这样报不了仇,反而会把自己赔进去,到时候,还有谁来报仇?”夜莺似乎生气地说道。
龙丘明道:“嗯,我不是站住了吗?”
夜莺道:“嗯,你很乖。”
“哈哈!小子儿哎,你来给我说说,想如何报仇?”鼠须老者在层层人高马大的武士簇拥下,原本只勉强露出一个脑袋,这时却猛然高了两三尺,显得极是唐突。
“他站在桌子上了。”夜莺翘起脚尖,附在龙丘明耳朵说道。
龙丘明一愣,“你怕这个老头子?”
夜莺点头道:“你说对了一半,我不怕他,但我怕他以为我不怕他。”
“这是为何?”龙丘明愕然。
“以后再说。”夜莺细声细语的说道。
龙丘明向前走上几步,短剑反手握着,放在背后,喘了几口气,慢慢说道:“我没什么报仇的打算,不过是想见一个杀一个,见一群杀一群,杀光了人,烧光房子,走人。”
“上吧。”鼠须老者呷呷笑道:“这小子身上有个碗口大的透明窟窿,你们还怕打不死他?”
一百来人齐声喊道:“打死他!”
靴声不再是轻声细语,而是杂乱地重重踏在地上,靴底踩在一片片小水坑里,溅起一道道冰冷的水线。不知何处,似乎敲起了密如雨点的鼓声,鼓槌上下起落间,一片片刀光剑影斩断千万条雨丝,声势如潮一般向虚弱地站在雨幕里的龙丘明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