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本来嘈杂喧哗的茶棚里,再没有些许人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股莫名的寒意,从每个人的心头升腾而起,弥漫于身子四周,再像山一样沉重地压上每个人的心头。
不相信,一万个不相信。
风之国的大将军,十五年前的卫国英雄,战场上的不败传奇,那个令所有敌人闻风丧胆,所有人民敬畏拥戴的镇国支柱,居然会在万众欢庆、神明显灵的风曜夜遇刺身亡?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尽管老张头是他们这一行中的龙头老大,为人处事最重信义,平素说话行事一向说一不二,从不打诳语。他们也从来不曾怀疑过老张头的话,但这一次,每一个人都死死地盯着他的脸,他的嘴,他的眼睛,仿佛他宣布了一个最荒诞可笑的谎言。
或者说,他们希望这是一个谎言,一个错误。
然而,老张头这一次,真的没有在说谎,他还是说的实话。
东土大陆上,也许会有些心怀鬼胎之人在暗地里恶毒地诅咒刑苍,恨不得他三灾六祸,厄运缠身。但是,绝没有人,尤其是在风之国,敢在光天化日,公众场合不加掩饰地说半句他的坏话。那可是会遭天谴神罚的罪行。
茶棚里,只有老张头在艰难地开口。
“一大早,就只看到黑云城里大队的官兵武士四处搜查,一个个都是血红了眼睛,横冲直撞的,看那架势,好像恨不得要把谁生吞活剐了似的。我们都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担心今天的生意。上午本来早早地就出发了,临到城门口就被截住了,挨个儿地被一大群衙门里的总爷搜查审问,所有的货物都被里里外外地搜了个遍。当时就纳闷了,便托人问了问衙门里的一个熟人,唉,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听说皇上也是龙颜大怒,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连琉璃盏都给砸了。给刑部的胡大人下了死命令,十天之内,一定要找到凶手,不论是谁,都要严查细审,绝不姑息。全国上下,凡有知情上报者,不吝重赏,知情不报者,满门抄斩。今后的日子,可有得受了。”
那个姓赵的大胡子一声冷笑,道:“刑部的那个糊涂草包有个屁用?就凭巴结黄诩、常皓之流,溜须拍马混了个刑部尚书,十天时间他能查到个鬼!八成又是胡『乱』抓几个替死鬼交差!”
余人一阵点头称是,纷纷议论开了。有的痛惜刑苍,有的大骂凶手,有的讽刺刑部。
突然只听一个声音低低说道:“敢问这位大哥,昨天夜里,可还有什么人遇刺了么?常皓、黄诩、乐怀仙这些狗贼可死了么?”
众人一惊,循声望去,却是那茶棚主人、瘸腿青年倚在旗杆前发问。
老张头一声长叹,沉声道:“这位小兄弟也算是有心了,只可惜,好叫你心寒,昨儿个晚上,这几个天杀的厮鸟倒是好好的,『毛』都没少一根,只是刑将军,唉……”
此言一出,茶棚里又是一阵怒喝叫骂。一众脚夫都是捶胸顿足,恨声不断。瘸腿青年一阵黯然,垂头说道:“该死的不曾死,不能死的反倒死了,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风神啊风神,你就是这样扬善惩恶的么?”
旁边已有人大声道:“咱老百姓都知道,刑将军功勋卓绝,刚正不阿,跟那伙狗贼早就是誓不两立。上回冥水大灾,那常皓、黄诩两个『奸』臣克扣赈灾粮款,最后还不是刑将军查了出来,最后还砍了几个人的狗头。听说,被杀的那几个人,有一个还是常皓的亲戚,他『奶』『奶』的,这几个『奸』臣,肯定是恨极了刑将军,这一回,肯定就是他们几个下的毒手!”
“老子家住咸津城,上回刑将军做钦差查赈灾粮款的时候俺就在那里,最后把搜出来的钱粮发放给灾民的时候,全城的人那乐得欢哪。都说刑将军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那还用说,刑将军当初可是跟着神相大人打遍天下无敌手啊,咱们风之国能有今天不多亏了他?这些年大伙还能混的下去,还不是刑将军在朝廷里顶着那几个混蛋?这下子刑将军没了,今后可怎么过日子啊?”
“是啊是啊,听说朝廷里那几个狗官早就想要加税了,一直都给刑将军压住了,说不定,就是他们找人把刑将军给害了呢。”
“有什么办法,刑将军挡了他们的财路嘛!”
“娘的,什么财路,那可是咱们小百姓的活路啊!”
“不晓得是哪个狗娘养的给那帮混蛋收买了,居然去杀害刑将军,良心都给狗吃了!”
“就是就是。那凶手不得好死!将来要把他千刀万剐了!”
……
茶棚里的人群情激愤,早已七嘴八舌地说开了,连开始躲在一边的瘸腿青年也忍不住凑上来惋惜一声,痛骂几句。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当最后所有的脚夫苦力都付了茶钱,议论纷纷,骂骂咧咧地重新上路的时候,茶摊主人这才想起茶棚里还有一个客人。
他猛一转头,只看见那张角落里的木桌前,已经是人走茶凉,只留下几个铜板的茶钱放在碗边。而那个神态慵懒,精神委顿的黑衣美女却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
“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刚才还看见了的啊?”他惊奇地张望了下四周,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古怪,那个姑娘,还真的是古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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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厅堂内,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四周的黑『色』布幔把外界一切的光明都隔绝开来,似乎,在这里的人,极端地拒绝明媚的阳光,耀眼的日照,却只习惯于隐藏在黑暗中,小心地,谨慎地保护着自己,同时,冷酷而仔细地观察着所有暴『露』在光明中的人事沧桑。
堂内只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灯下。
一身漆黑的长袍,使她的身形基本上隐没于周围的黑暗中,连面目也无法看得清楚。宽大的袖袍中,『露』出一只纤纤素手,手指修长,白皙,润滑如玉,肌光胜雪,正缓缓地翻看着一本本蓝『色』封面的线装帐簿。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字迹娟秀工整,笔力轻柔,显然是出自温婉女子之手,但所记内容,却实在令人触目惊心。
“土之国,海州杨正奇,十二月初十,龙系寒字,天诛。”
“水之国,苏北孙知秀,十二月初七,蛇系暗字,天诛。”
“雷之国,淮南蔡仲遥,十二月十三,凤系幽字,天诛。”
“火之国,木山公孙强,十二月十五,虎系猛字,天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