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次郎
天灰蒙蒙的看不见一丝阳光,雨来得很突然,细小的白雨点打在树叶上沙沙的响,远处有青蛙在歌唱。
两个年轻的姑娘手牵着手,沿着伐木工人开辟的小路飞奔,洒下一路银铃也似的笑声。脚步声惊动了草丛里的兔子,小心翼翼的竖着耳朵,窥伺着美丽的闯入者。她们差不多一般高,一个穿月白衣裤,秀发齐颈,白皙的肌肤沾了潮气,流溢着珍珠色的光泽,弯弯睫毛上挂着几滴宝石般的雨滴。另一个穿黑衣的更年轻,小麦色的皮肤光洁结实,周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男孩似的短发和高挺的鼻梁使她看上去分外英武,妩媚动人的眸子里深深隐藏了少女的绮思。
“小迦阿姨快看!”黑衣少女指着小径尽头说。那里有个小小的庙宇,正是避雨的好地方。
“快跑喔!”小迦一马当先。她跑步的样子十分可爱,摇摇摆摆,像个小鸭子。苏摩轻轻一笑,等她跑出十几步才开始追,眨眼就把小迦甩在身后了。
“呼~累死我了!”小迦一头冲进庙门,抚着墙喘息起来。“苏、苏摩,你跑得快可真快!”
“那当然。”苏摩得意的笑了。
庙里光线黯淡,有几处漏雨,门窗倒还完好,木质的神像上落了薄薄一层灰尘,香炉里的灰已经潮湿板结了。香案下堆满了干燥的稻草,一件庞大无比的蓑衣盖在上面,衣拜遭了鼠害,破了巴掌大的一个洞。铺地的方砖有一块没一块,缝隙里钻出了嫩绿的草茎。一捆早已劈好的木柴堆放在墙角,墙上挂着一张狗皮褥子。
苏摩自言自语的说:“看起来还不错。准是有过往的行人常来寄宿。”
“啊呀,我的衣服都湿了。”小迦说。
“我的也是。得快点生火烤干,不然会生病的。”
她们把现成的柴火搬到大殿上,不一会儿,一堆篝火便燃烧起来。她们围着火堆坐下,烘烤着冷冰冰的手。看着轻柔的蒸汽从手心升腾起来,心里暖洋洋的。
小迦皱了下眉头,悄声对苏摩说:“我要换衣服,你去门口看着,别让人进来。”
“这么大的雨,怎会有人。”虽然这么说,她还是扭过头去,望向门外。白茫茫的雨水抽打在小路上,浮起一圈圈涟漪,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水的芳香。
草原上也在下雨吗……苏摩心想,不知道蓦然这会儿怎样了。胡思乱想着,脸不由的红了。
“苏摩,我换好咯。”小迦走到她身后。她换了一身紫色的衣裙,头发也扎了起来,宛若一朵娇艳的紫罗兰。她迈着舞步跳到苏摩面前,提着裙脚转了一圈,笑嘻嘻的问:“好看吗?”
苏摩皱皱眉,说:“好看是好看,可你穿成这样还怎么走路啊。”
“管他呢,先穿一会儿再说。等雨停了再换利落的衣裳。”小迦变魔术似的摸出一面小镜子,用手帕小心翼翼的把发丝上的雨渍擦净。
“小迦阿姨,你可真会打扮。”苏摩怪嫉妒的看着她。她也很想把自己弄的漂亮一点,可似乎缺少这方面的才干。
“我的衣服都是小叶子买的。我什么也不懂,只会穿。”
苏摩诧异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切,小叶子就是小叶子,我这样叫有什么不可以?”小迦趾高气扬的说,“我不但可以叫他小叶子,还可以叫他乖徒儿!”
“你们可真怪。”苏摩困惑的说。
“我刚才说得话你可不许告诉小叶子哦!快去换衣服吧。”
苏摩点了下头,转身走进殿内。小迦笑眯眯的望着她的背影,蹑手蹑脚的跟了进去。
苏摩把湿衣服脱下来卷成一团丢在脚下,刚刚穿上内衣。小迦掂着脚尖儿摸到身后,轻轻在她背上戳了一下。
苏摩尖叫一声蹲了下去,颤抖的喊道:“小迦阿姨~~救命啊!”
“哈哈哈哈哈~”小迦笑弯了腰。
苏摩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匆匆把无袖衬衣套在头上。径自抱着湿衣服去烤。
“怎么,生气了?”
“……你真是坏死了。”苏摩恨恨的打了她一下。
“可怜的小苏摩,快被我气哭了吧?好啦好啦,阿姨不欺负你了。来,抱一下亲一下,快别生气了。”小迦把苏摩拉到怀里,轻轻吻了她的脸颊。
苏摩尴尬的缩成一团,感到一种奇妙的暖流从心里泛出来。这就是母爱的感觉吗?她问自己。当把母亲这个字眼跟小迦联系起来,她很自然的对拥抱着自己的女子生出了亲情。
“小迦阿姨,我要是你女儿就好了。”
“喔喔~那你惨了,不被我欺负死才怪呢。”
“可是,可是……真的很好。”
“傻孩子……”小迦喟然一叹,“我也喜欢你呀,苏摩,看着你,我就会想到年轻时候的自己。”
苏摩感动的偎依在她怀里,信手抚摸着她的发丝。
“呀!你的头发变白了!”
“嘘——别说话,”小迦抓住她的手,微笑着说,“我心里藏着一个白发苍苍的死神,她看到年轻美貌的你会嫉妒的。”
苏摩打了个冷战。她知道小迦身上隐藏着许多禁忌的秘密,而这秘密却不该由她来揭穿,否则将会破坏眼下的幸福。只要这样就够了,苏摩知道,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孤独的人。
“哦!差点忘了一件事。”小迦抓起湿衣服翻了起来,很快找出一本小册子。“这个给你。幸亏没给雨水打湿。”
苏摩迷惑的接过小册子,翻开扉页。
“《三昧书》……这是什么?”
“小叶子的剑道心得,我抄了一份带在身边,现在送给你啦。”
“谢谢你,小迦阿姨,你对我真好。”
“呵呵,我疼你嘛。”
苏摩迫不及待的翻开《三昧书》,津津有味的翻看起来。从“水月流拔刀术”、“神龙九天变”、“新。水月流幻杀剑”,到“稷下炎流三神剑”……看得她两眼放光。好半晌才抬起头来,喜滋滋的说:“难怪蓦然年纪轻轻就厉害的离谱,原来有这么好的教科书!”
“你也不差啊,”小迦笑吟吟的说,“你原本就身兼清华门、紧那罗两家之长,如今又得了《三昧书》,比起蓦然来更是得天独厚呢。”
苏摩怪不好意思的说:“阿姨……我、我……”
“怎么了?”
“有件事你可千万本能告诉我爹和干娘。”
“行,我保重不告诉,你说吧。”
“其实,我也把云隐剑诀和月光刀的秘笈送给蓦然了……”
“喔喔~”小迦拍着她的肩膀说,“理解!阿姨全能理解!女生外向嘛,这很正常。呵呵……”她捂着嘴,“哈哈哈哈~~”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哎呀小迦阿姨,怎么可以笑得那样可恶!”苏摩羞窘的辩解道,“我是想着君上送给我断流宝剑,而我……而我又没法报答他,只好把剑谱送给蓦然聊表谢意……”
“呵呵~你跟蓦然好,我很高兴。不过呢……”
“不过什么?”苏摩紧张得问。
“不过我们家有个规矩,男人的脑筋比女人灵,女人的武功比男人强。你要是喜欢蓦然,就多多加油吧。”
“去~我才不希罕呢。”小迦撅着嘴说,“除了小迦阿姨我不喜欢任何人。”
小迦耸耸肩,自言自语道:“哈,差点被你感动了。”径自去翻晒衣服。
苏摩聚精会神的看书,时而抿嘴微笑,时而眉头深锁。
“小迦阿姨,过来一下。”
“又怎么了?”
“这个阳光。指南针是怎么回事?我好像有点明白,又有点不太明白……”
小迦微微一笑,顺手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柴,忽然指向苏摩。
“啊呀!”苏摩慌忙侧身一闪,可无论怎么闪那火把总指着自己面门,以排山倒海之势压过来。
“现在明白了?”小迦笑问道。
“明白了……”苏摩若有所思的说,“我从前学剑,只懂得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现在才知道,防守其实也是最好的进攻。”
小迦微微一笑,颇有感触的说:“人生就是攻和守,不单剑道,爱情也是一样。”
苏摩翻了个极度夸张的白眼,装作没听见。
雨不紧不慢的下着,仿佛永远不会晴天。篝火快燃尽的时候苏摩添了几块木柴,把烘干的衣服收了回来。
“苏摩,你饿吗?”
“有点。”
“过来吃点心。”小迦把一个大口袋摆在干净的稻草上,取出糖饼、肉干、松子糖、豆腐干外加五香茶叶蛋。还有一小瓶甜酒。
“哇!真是太好了!”苏摩抱着小迦的脖子亲了一下,“阿姨你真细心,我可什么吃的也没带。”
两个人吃了点心,雨犹未停。她们估计这雨到晚上都不会停,索性决定在庙里过夜。
正商量着,树林里传来凌乱的马蹄声。
“好像有人来了。要藏起来么?”苏摩问。
小迦摇头道:“来不及了。也许只是过路的,看看再说。”说着她们把衣服收拾好,一言不发的坐在火堆旁。
马队转瞬到了庙门外,蒙蒙的雨雾里走来一个穿军装的男子,朝庙里扫了一眼,转身喊道:“这地方不错,大伙都进来吧。”
“是宪兵。”小迦悄声告诉苏摩。
庙门外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一队身穿蓑衣的人鱼贯而入,打头的是军人,紧接着是一群穿裙子带斗笠的女子,随后又是几个当兵的。
那群人顺次从她们身边走过,毫不客气的在火堆旁坐下。有人拿出金属酒壶,传递着喝起来。接着就开始咒骂着天气,脱下上衣拧干雨水,挂在火堆旁烘烤。
女人们摘下斗笠,聚集在一堆小声说话。苏摩数了数,一共七个女人,十二个宪兵。
小迦、苏摩仔细打量那群女子,又发现一桩怪事。七个女人的右手都被绑在一根绳索上,连成一串,一个人行动,其它人也必须跟着走,像只大蜈蚣。她们身穿各色艳丽的裙装,都是上等姿色,皮肤也白皙细嫩,看起来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
最后进来的是一个灰衣赤足的光头喇嘛,从雨中走来,衣服却一点也没湿。庙里的干净地方都被宪兵占了,他便呆呆站在一洼泥水里。
小迦看出他是个异人,便用稻草铺了一块干净的地方,悄声道:“大师,请这边坐。”
喇嘛躬身合什念了句佛号,默不做声的在她们身边坐下。他的脸像泥塑的菩萨,松弛的皮肤闪着泥金光泽,构成一道道沟壑般的皱纹。
“喂,你们要不要来一口!”一个宪兵朝女人们挥着挥酒壶。
女人们厌恶的白他一眼,各自伸手入怀,掏出粉红色的小水壶喝了起来。
“妈的,不知好歹。”那宪兵灰头土脸的缩了回去,惹得同伴一阵哄笑。
“喂,你们这群娘们,嚷嚷什么呢!”一个宪兵说,“爷几个辛辛苦苦送你们上路,遭了多少活罪啊!还不快唱支小曲儿慰劳慰劳。”
“唱就唱。”一个凤眼桃腮的艳丽姑娘笑道,“儿呀,听娘给你们唱支摇篮曲。”果真唱了起来。唱罢赢得一阵喝彩,她的同伴们也拍手叫好。其它姑娘亦不含糊,只要宪兵点到,站起来就唱,虽行动不便,举手投足间仍眉目传情,唱作具佳。还有用树叶吹口琴伴奏的,亦技艺娴熟精彩绝伦。
这群女人看上去不像寻常女子,既然被宪兵拘押,按理应该是盗贼义军之辈,可她们又不像会武功的,对宪兵的调戏也不以为意,甚至反客为主,说起话来比男人还大胆。小迦、苏摩看到这景象,越发糊涂起来。这时那群宪兵终于注意到了她们的存在,有人叫道:“咦,那边的两个小妞是谁?”
“妈的老七,你怎么问我?难道不是青门的女贼?”
“废话!青门的娘们一共七个,全都栓在这呢。那两个是谁呀?”
“可不是,没见过啊……还长的挺漂亮。老四过去看看!老七把门关上,别把小妹妹吓跑了。”一个宪兵**笑着走过来,问:“喂,你们是那一路的?”
几个宪兵虽然微不足道,可她们并不想卷进与自己无关的事件里去。万一暴露了行藏,难保耽误了大事。小迦看看苏摩,又看看那当兵的,“我们……”无意间看看到那黑衣喇嘛,急中生智道:“我们……我们是跟这位大师一路的。”她料想那喇嘛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又长了一张正义的脸,路遇落难弱女子,高僧没理由不出手相助。
那宪兵愣了一下,看看小迦,又看看喇嘛,脸上露出很奇怪的表情。
小迦、苏摩面带喜色,都以为得计。这时黑衣喇嘛睁开眼睛,瞳孔里闪出蓝色的异芒。他慢慢悠悠的站起身来,冲小迦、苏摩冷冷一笑,指着那宪兵说道:“我跟他是一路的。”
“哇~~哇哈哈哈哈,这、这可真巧啊。”
“是很巧。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到底是干什么的?若是不说实话,佛爷还有更巧的玩意伺候。”说罢咧嘴狞笑,脸上的肌肉顿时扭曲起来,仿佛一团橡皮泥。
“瑜珈秘法!啊——原来是你呀!”小迦恍然大悟,“你是四大凶徒里的邪僧‘魔手’!”
魔手想不到会被她识**份,不由愣了一下,狞笑道:“既然知道佛爷的名头,就趁早打消耍花样的念头吧。我看你们也不是等闲之辈,佛爷今日发善心,收你们做个记名弟子如何。”
小迦哈哈大笑,指着魔手道:“好个蠢驴!居然还想做我师父?你可知道我是谁?”
魔手又愣了一下,不动声色的说:“天下无名小辈何其之多,佛爷岂能一一知晓。”
“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却知道你的来历。”小迦如数家珍的道,“你的师门是玄武毗卢寺,你的师父是奥义活佛,你的祖师是龙象法王,也就是如今的毗卢寺首座。哼哼,说来怕你吓着,便是你祖师爷见到我也要必恭必敬的叫声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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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席话,魔手脸色瞬息万变,半晌后才恼怒的说:“信口雌黄!龙象祖师根本没有师叔!”
小迦冷笑道:“蠢材,你祖师的师父有个结拜兄弟,难道你竟不知道?”
魔手仿佛重重挨了一拳,倒退两步,手指小迦吃吃的说:“你是神。圣。平的女儿!你是春江——”
一言未了,门外忽然传来惊叫:“你们是谁!不许进来——啊!”凄厉的惨叫钻进耳膜,众人的目光立刻由小迦身上转移到面门处。只见被派去关门的宪兵老七倒退回来,一头栽倒在火堆旁。一支样式奇特弩箭插在他喉咙上,露出的半截好似弯弯曲曲的蛇,两片箭羽翅膀似的夹着蛇身。
“羽蛇箭!”
“是飞天眼镜蛇的斥候连!”
庙门霍然大开,一队黑衣蒙面人闯了进来。她们身穿和服脚踩木屐,看上去像一群舞伎,在此情此景下出现着实诡异绝伦。
最后进来的是个身穿白色长袍的高挑女人。脸上罩着诡异的金属面具,走路时脚下发出古怪的机械声,肩膀始终保持水平,活像个幽灵!
小迦、苏摩面露惊色,那身装扮和机械般古怪的走路方式她们实在太熟悉了。
“是净化天使!”宪兵中也有人认出来了。
与死在狮子泉柳树林中的那个相比,这名净化天使又有些不同,除了袍子是纯白色,胸前和背后还绣有血红的十字标志。
净化天使直直的朝宪兵走去,吓得他们面如土色纷纷后退。谁都知道净化天使六亲不认杀人如麻,换句话说,她根本就不是人,当然不会区分敌友。
白衣净化天使一直走到那群女人面前,才无声无息的停下脚步。青门女子也都吓得花容失色,抱做一团瑟瑟发抖。
白衣净化天使打量了她们许久,忽然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声生硬刺耳,像是用一把生锈的刀剁骨头。接着她转身咕噜咕噜的叫了几声,那群蒙面女子便一路小跑的过来,用小刀把拴着青门女子的绳子割断。女人们不敢反抗,宪兵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目光都落在了带队的魔手身上。
魔手硬着头皮走上前来,对白衣净化天使说:“天使长阁下,这些女人是宪兵队的俘虏,你不能带走她们。”
天使长缓缓低下头,阴森森的看着魔手。
魔手继续解释道:“这些女人出身一个名叫‘青门’的间谍组织,该组织无孔不入,势力遍及三大洲。我军已经许多机密被她们盗走,泄漏给凤凰城的叛军,影响十分恶劣。所以……”他抬头一看,天使长仍冷冷的看着他,似乎根本没在听。
魔手心头火起,但又发作不得,只好耐着性子说:“洒家今次奉命督察玄武宪兵,正是要查出青门的幕后主使人。这几个女人在飞雁关一带的风月场所活动,洒家费了不少心机才将之生擒,正要顺藤摸瓜,将青门妖孽一网打尽,所以万万不能交给天使长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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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长终于有了反应。只见她缓缓举起手,一个身材妙曼的蒙面女子走上前来道:“和尚,你可知道我们是谁。”嗓音又甜又糯,仿佛一双灵巧温柔的小手在人心里骚弄,便是女人听了也不禁为之着迷。小迦面带惊诧,悄声告诉苏摩:“这个人的嗓音有点熟,好像在哪儿听过……”
“你们不是格兰特将军麾下的斥候连?”魔手狐疑的问。
那女子听了只是冷笑。魔手略一思索,恍然大悟道:“各位仙子可是魔域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