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还害得他差点被人打死。
她几乎哭着找到巡城的向寂南,没骨气地赖在他马前求他救救晋印炽。向寂南过去的时候。地上已经倒了十多个。他一把在那里厮打缠斗的晋印炽弄出来,随后劈头盖脸骂了她一顿。
如果现在晋印炽也劈头盖脸骂她一顿然后把她逐回太学祭酒府,她可能会好受一点。他如果说“你走吧我求求你以后再也不要找我了”,那她会很甘愿地回去继续发霉的。
晋印炽没说什么。他抬起头来努力想睁开眼睛,结果眼泪哗啦啦地顺着他的脸颊和淤青流下来。脸上淡白色的箭痕依旧明显,像一道永世不灭的烙痕。
她走到一旁的水盆里拧了拧毛巾,又回来给他敷上,就像她以前做的那样——晋印炽总是鼻青脸肿地,她就只能每天打冷水。
她低头看了看:“你手也流血了……为什么要把指甲养那么长呢?”他右手拇指上外翻地指甲折了,血虽然已经固住。但还是触目惊心。晋印炽缩了缩手,然后不自然地在衣服上蹭了蹭。
很久,楚轩谣才听到他轻轻说:“我不会用剪子剪右手。”
她突然就哭了,不过没有让他听到。他垂着头看不到她地眼泪。楚轩谣翻箱倒柜地找到了剪刀,然后小心翼翼地拽住了他地衣袖。他伸出手,任她把住纤长而有力的手指,软而小的手心盛着他的孤独。
他听到女孩子低低的笑:“我很讨债的。老是闯祸,他们都叫我事儿精……不过以后不会了。”
桌上地油灯轻轻地晃了晃。窗外下起雨来,淅淅沥沥。他突然就觉得很难过,似乎是自己把她丢在很远的地方。
茫茫人海里,就这样错失了,再也没有人会在意你地心是否迷失方向,是否寂寞地游荡在渐凉的秋意里。
“好了。”她放开他的手,微薄的暖意渐消。
他立马把手背到身后去。不自禁地握了握。楚轩谣把毛巾搭在架子上,顺道剪了剪灯花。“你要睡了吗?”
她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他说话,也就垂着头朝门口走去。她想十五肯定嫌我烦了。
晋印炽突然飞快地低声说:“我不是很痛的你别走了。”
楚轩谣哑然,然后笑了起来,鬓边打卷的发一跳一跳。“我总归是要走的,以后你怎么办呢?你又不会用左手剪右手……唉,我还是替你寻房妻子吧。”
晋印炽耷拉着脑袋想了半晌,慢腾腾地说:“我不要九十又六地。”
“好啊好啊。刚及笄的总满意了吧?”她身上的味道刹那又鲜活起来,蹦着跳着到了门外。“好好休息,晚安了。”
“嗯。”
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混入了雨声里。
第二天,青石板上的雨痕泯灭。当晋印炽再次敲开太学祭酒府的院门时,楚轩谣探出头来阁泪汪汪地抱怨。说昨晚上被老师骂得体无完肤重度烧伤,罚抄《税法》五十遍……
还好。晋印炽依旧腼腆地笑着,心里很高兴也很庆幸。他想,十七也只是说说而已,她不是还没有走吗?
似乎全部的人都逆着他远去的时候,她也会逆着全部的人朝他跑过来地。
少年把热腾腾的早点递给了她,像往常一样骑上了马,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街的拐角。楚轩谣嚼着早点倚在门前,正想转身时,突然听到一声浑然的马嘶。那色眯眯的紫罗兰眼光重又落在了自己身上。她跳了跳。噙着一丝笑转向晋印炽消失的那一面——果然。他拨转马头回转了身。
宿雨刚尽,柳丝地青葱在阴黯的天色下显得有些发黄。街上没有一个人,只有淡淡的朦胧烟霭——那是龙脉山上滚滚而下的蜃烟。隔了三十步,楚轩谣看到少年在马上腼腆地笑起来,很温暖,却有种说不出来的东西。他的右眼还肿着,可不知道为什么朝她微微颔首,然后有些紧张地执起马缰,靴跟踢了踢马肚。雪白的马儿就乖顺地挺起了脖颈,往前优雅地迈了三步。随即向左一跃,四蹄纷飞如同雪天里猎猎的旗纛。
楚轩谣晓得这是期门宫演武的仪仗马术,无比优雅的舞步,印炽前几天兴冲冲地提到过。
晋印炽就在小街地尽头静静地舞给她看,马蹄声在空荡荡地街上悠悠地穿过。
最后马儿俯下了头,他也躬了躬身,好似退场献礼一般倒退着消失在街角,噙着一丝腼腆的笑。
“好!”楚轩谣掩着嘴痴痴笑了起来,唇边还沾着芝麻碎末。然后她奋力对着空荡荡地街头拍掌,直到手掌拍得通红通红。
晋印炽在马上笑的时候,她看到他乌金色的眸子里有再多瘀痕都掩不去的光亮。
虽然很多年后楚轩谣想起来,都觉得那一幕像足了流浪的武士随手满足小孩子想要看社戏的愿望,但她依然噙着一丝笑,仿佛嘴边还有芝麻渣滓。
所以她喜欢演武。
她看着整个辰德殿下都是优雅的舞步,却只想在那么多骑手里再认出那一双乌金色的眼睛。也许她自己也知道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了,可她依然年年登上辰德殿,从虹一般的半天里俯视着年轻的骑手们,一年又一年。
没有希望,也从不绝望。(全本小说网 www.QUaNbEn-xIAoShU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