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疲惫的身体,韩天河回到了家中。屋里的家具和地面被一层厚厚的灰尘覆盖,显然阿蒙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回来住了。
他坐在床沿上发呆,一方面,能为乡邻们做些事情,他觉得很自豪,感到自己挺崇高挺伟大;另一方面,想起那些亲手被自己断送的钞票,他就觉得心里一阵阵的绞痛……那可是一大笔钱啊!
他掉了几滴眼泪,小心翼翼的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一叠现金支票,其中最大的一张面额三百万元,金额最小的也有二十万元。这是参加各类商业活动时,商家馈赠的劳务费和奖金。
刚才一时头脑发热,自己把固定资产全捐献了。天可怜见,总算心头还守着一点灵光,没把这叠支票也捐出去,否则现在非得后悔的割腕自尽不可。
眼里发着光,韩天河将手中的支票一张张翻动,仔细的欣赏,仿佛在瞻仰价值连城的名人字画,一种幸福感蔓延全身。他把这笔财富紧紧捂在心口,只觉胸前一片火烫,不由得心曳神摇。
‘这些钱足足有八百多万元,如果省着点花,下辈子应该够用了。自己跟阿蒙受了那么多年苦,也该享受一下富足的生活。虽然国内奖励的房产捐掉了,但在地中海沿岸各国,自个名下的别墅算算也有十几套,假若天遂所愿,自己能顺顺当当的迎娶霞姐,就去异国的海滨别墅度蜜月,一夜住遍亚非欧,那真是: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还有,大婚之日估计也能收不少的红包吧……
然而,这之后自己该做些什么呢?总不至于躺在家里混吃等死啥都不干吧?问题是,自己除了跟石头打架,还会干啥?’韩天河咬着手指头沉思起来,‘要么,我撰写回忆录。不仅能打发日子,还可以赚一笔钱!好主意……可是,现在写回忆录是不是太早点儿?我才二十来岁,今后还有好多年可活,也不能一直写到老吧?
……或者,我往歌坛发展,圆了老歌星的梦想?哈哈,别逗了,我唱歌啥水平的自个儿心里清楚,要是开演唱会,观众们非得吊死在椅子背上不可……
再或者,致力于公益事业,做个社会活动家?……算了,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自己好吃懒做,也没那活动能力。
见鬼啊,我到底还有啥特长?……呃,想起来了,前些年给本市已被查禁了的三级刊物《花花公主》投稿,写些黄**,发觉自己天分蛮高的,那玩艺来钱也快……晕,堂堂东方超人写黄书,成何体统!’哎,这也不会干,那也干不了,难道自己除了打架,纯粹是个废物点心?韩天河正在自怨自艾,忽然听到楼下人声鼎沸,好像有许多人进了宿舍院。
他走到窗子跟前,探出脑袋往外看去,一看之下吓了一大跳。
周围几条马路人头攒动,排起了长龙。乌云一般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涌进了宿舍院,不大工夫就把院子里堵的水泄不通。
摩肩接踵的人潮包围了韩天河住的楼房,有人鞠躬,有人行礼,有人下跪,有人顶礼膜拜,还有人开始烧香,更多的人恭恭敬敬站在原地不动。看到他从窗户里探出头来,人群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老乡们,这么晚了,你们来这儿干啥?”韩天河疑惑的问。
“回活菩萨的话,俺们是从附近乡镇赶来的,听说活菩萨您在这里救苦解难、行善积德,俺们本着诚敬之心,来祈求活菩萨的保佑,请您指点迷津普渡众生。”下方一个老头躬身答道。
“我的妈呀,我啥时候变成活菩萨了?”韩天河唬了一跳,手一哆嗦,掌心里那叠支票没能捏住,天女散花一般飘向下方人群。
脑袋嗡的一下,喉头一甜,差点吐出血来。幻想的肥皂泡破灭的竟如此之快,韩天河绝望的目送着下半生的希望远离自己而去,眼睁睁看着那叠花花绿绿的票子被人群吞没!
看到活菩萨扔下一迭纸,老头不由得怔了怔,他用双手接住了其中的一张,靠近眼前……
“嗷!”老头发出一声嘶叫,两腿一抽,两脚一蹬,直挺挺躺倒在地。
旁边一个大队会计模样的中年人惊奇的取过那张支票,随即大叫一声,原地蹦了两米多高。“俺地亲爹哇!这是一百五十万块钱啊!”
“呼啦!”周围的人群蜂拥而上,发疯一般的冲了过来,眼看就要发展成一场殴斗和挤踏惨祸,还好被为首的村干部们及时阻止,几个乡的头头们现场召开了“分赃”大会,确定了这八百万元的分配方案,众人把这笔财富当作活菩萨的赐福,恭颂着东方超人的恩德,皆大欢喜。
吵吵嚷嚷瓜分财产的人们没有注意到,在他们上方的那扇窗户里,传来声声惨绝人寰的悲嚎。
据本市《都市快报》报道,这之后的一周时间里,附近四十多个村镇全都盖起了东方超人活菩萨的祠堂,前来祈求祭拜者络绎不绝,香火极盛。香烟缭绕中,韩天河的泥胎木雕庄严肃穆的端坐在莲花宝座上,一手托着净瓶,另一只手里拿着大面额的现金钞票。
※※※
火红的太阳从东方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将光芒洒向莽莽大地。在市郊一个偏僻的小树林里,韩天河茫然的坐在一个树杈上,双目红肿,泪眼迷离。
他不记得自己昨夜啥时候离家出走的,似乎开始是打算跳楼自杀,结果从窗户跳下之后才想起自己摔不死;然后又去卧轨,就这样趴在铁道上睡着了,夜深忽忆八百万,梦啼妆泪红阑干,于是就醒了,发现衣服脏的要命,上面全是火车轮子的印痕;恍恍惚惚想找个地方上吊,就这么着跑到树林里来了,却没找到合适的树杈。
苍天呀,俺好命苦啊!韩天河凄凄惨惨戚戚的嘟囔着自己悲惨的命运,又把古今中外的百余位知名神灵咒骂了一遍。自己周游世界,跟石头打了两个多月的架,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就这么不小心丢掉了,下半辈子的幸福生活化作泡影,以后还得跟阿蒙继续吃糠咽菜,这种倒霉事儿为啥偏偏摊在自己身上?
‘唉,都怪老天爷不开眼,天妒英才!算了,这些钱虽然不是个小数目,可也不至于寻死觅活’。随着天光大亮,他的脑壳逐渐降下温来,自己现在好歹也是个东方超人活菩萨,虽然没有了钱,可名气还是响当当,以后想法子拿名气换银子也就是了。比如巡回演讲啦,出席商业活动啦,参加文艺演出啦,出个人写真集啦……实在不行还可以卖身,***就不信没有女大款对东方超人感兴趣!
纷乱的思绪渐渐平息下来,不过一念叨起那八百万还是心痛难忍。韩天河强打精神离开了小树林,朝杂志社所在地走去。相信自己只要一看到霞姐,就能把丢失八百万的无妄之灾抛诸脑后,这是——爱情疗法。
他遮遮掩掩的躲避着行人,由于天色尚早,路上人烟稀少,没费什么力气就溜到了杂志社。
“咦?我没走错路吧?杂志社咋改造成集中营了?”眼前出现了一堵又高又厚的围墙,墙头上拦着铁丝网、插着碎玻璃茬子,两扇大铁门紧闭,密不透风。
韩天河摸着脑瓜绕着围墙走了三圈,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于是翻墙而入。
半新不旧的小楼,窄窄巴巴的院子,快要倒塌的破车棚……一切都是那样亲切和熟悉,只不过,院子里到处是一堆堆的水泥、石灰,一捆捆的木材、木板,很明显要进行一番装修改造。
摸娑着楼口处“都市万花筒杂志社”的牌子,韩天河百感交集,一幕幕往事浮上心头——自己上班迟到,火急火燎的往楼上窜,在这里栽了跟头摔破了鼻子;工作时间偷看黄色网站被胖主编发现,在这块牌子底下罚站三个钟头;中午时间没钱打饭,坐在这儿发呆,被楼上扔下来的半个馒头砸中了后脑勺……
晕,为啥全是糗事?
嗨,不管怎么说,归国以来,还是首次对接上了过去的生活,找寻到以往的感觉。“今天早上我可没迟到,应该是第一个来的吧?有没有奖励呀!”韩天河胸中一阵莫名的兴奋,大步流星迈上台阶。
上得二楼,来到办公室门口,却发现原先的房门被一扇厚重的金属防盗门所代替。“奇怪呀,难道财务室搬到了这间屋子?”韩天河只得蹲在门外傻等。
左等没有人,右等也没人来,难道今天所有人都睡过头了,全体迟到?
等候的时间是最难熬的,韩天河百无聊赖倚着门坐在地下,心里开始瞎琢磨,一个不留神,又想起了那永别的八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