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元1204年夏初之十六日,既望之时(1),铁木真于撒阿里草原大会众将,举行了庄严的出征祭旗仪式。在那面传承自历代蒙古祖先,由父亲也速该手传的缀有九角狼牙,牙端悬有九条白色牦牛尾(7)秃黑之下,五万名龙精虎猛的蒙古军如刀裁斧剁般整齐排列在他的面前。背后的秃黑随草原之风猎猎飘荡,仿佛全蒙古历代英魂在为这庄盛的军容而喝彩助威。包括铁木真在内的众人们都相信,那位保佑出征奏捷,维护军人武运的速勒迭(suld-)神(2)的精魂便附着于秃黑之上,将胜利的吉运贯注其上。
“者别、忽必来何在?!”
“在!”二将向前一步,躬身施礼。
“今命你二人为前部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至杭爱山下无论是否遭遇乃蛮兵马,皆就地安营,不得擅越一步。你二人附耳上前,听我密令。”
“诺!”二将领命后,凑近铁木真身前,倾听他的密令。少时,二人点头允诺,然后复施一礼,转身走回自己的部队阵中,点队先发。
“起兵!”
随着铁木真的一声令下,以者别和忽必来二人为先锋的蒙古各路大军陆续启动,溯怯绿连河(克鲁伦河)谷而上,洁浩荡荡向西进发。大军穿过上克鲁涟河地区,进入上土兀剌河(土拉河)流域,接着进入鄂尔浑河流域和杭爱山山脉东部分支地区,顺利抵达撤阿里之野(即“驴背草原”)。
后世探险家布雅内.德拉科斯特曾在他的探险笔记中多次提到过这片草原。他路经此地的时候,其季节大约与铁木真远征乃蛮之时相差不多。即使是夏季来临,此地依旧残留着春日的余韵。土兀剌河蜿蜒贯穿过草原腹地,沿河两岸,及目所见处,碧茵匝地,繁花似锦。虽然这种年降水量不超过过二百毫米,以棕钙土和灰钙土为主的贫瘠的半荒漠草原无法为植物提供更多养分,却还是有那些金壁辉煌的十字花科、淡若紫烟的鸯尾科、皓白如雪的石竹科以及占据主角地位的灰白中泛出亮银颜色的菊科植物。为了适应干燥的气候,它们的叶极度弱化,变成棒状或针状。尤其是薄雪草,这种菊科植物从高山到草原俯拾皆是,形成大片的花地,粗略看过去几疑为湖泊在闪光。那位探险家认为,选择这样的季节来走此路,是他在整个草原旅行的全程中最为幸运和正确的选择。
当蒙古大军终于告别土兀剌河,进入鄂儿浑河流域时,平坦砥荡,如诗如画的场景瞬间为起伏跌宕,连绵起伏得丘陵地带所替代。这些丘陵形式浑圆,次第突起,如鳞有秩,凹凸坑洼之地比比皆是,而驴背之名也由此而得。远远望过去,那些沙质土壤上无法茂盛生长的浅草呈现出一片枯萎颓败的惨淡景象,那些点缀其间的零星湖沼已经进入了一年中的枯水期,底部的盐碱积淀直接暴露在初夏的炎炎烈日之下,使草原看上去如同生了银屑病般,到处是片片苍瘢,闪烁着清冷的光泽。
穿过这片丘陵地带后,隔着稀疏的矮树林,使南北流向的鄂尔浑河被迫折而西行的杭爱山脉山梁分支康合儿罕山那起伏轮廓便遥遥在望了。身为先锋的者别与忽必来几乎与驻扎于山顶的乃蛮边境警备部队同时发现了对方。乃蛮哨兵们见蒙古军众,不敢接战,迅速撤退。者别与忽必来遵从铁木真将令,也未加追赶,就地安营扎寨,等候铁木真的本阵兵马陆续到来。
不一时,扎营已毕。二将巡视了一番,见无欠缺之处,者别忽道:
“是该执行可汗密令的时候了。”
“不错。”
忽必来点头道,然后转身呼过伺马人,命他从全营的马匹中挑选出一匹最为嬴偌的放出去,驱那备着破旧马具的青白杂色马往杭爱山方向跑去。
遥望那瘦马跑远,直至看不到踪影后,二将彼此对视了一眼,同时在心中发出同样的疑问:可汗的活请柬会奏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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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那匹瘦马被驻守于杭爱山麓的乃蛮大将可克薛兀撒卜剌黑的部下所获。它被立刻牵至主将面前。
“看来是蒙古人扎营时不小心走失的。”副将忽图阳打量着瘦马道,“他们的马真的很瘦啊,看来蒙古的牧场确实够差劲的。”
“应该立刻将这个消息禀报可汗。”
另一副将豁里速别赤大声道。他是因斩杀汪罕而得到提升的。
克薛兀撒卜剌黑却并不急于作出判断,他负了双手围着瘦马转了几圈,忽而点点头,又摇摇头,沉吟半晌方道:
“先不要急于做出判断!这事儿在我看来,其中倒有些蹊跷。”
“什么蹊跷?”
忽图阳与豁里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说蹊跷,正是此马的来历。”可克薛兀撒卜剌黑不徐不疾地解说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马就是马,还有什么来历不成?”豁里速别赤大笑道,“将军,你是不是被蒙古人吓坏了?否则怎会说出如此奇怪的言语?”
“蒙古人逆天行事,不待马肥便强行出征,再加之远道而来,战马嬴瘦也是应有之理啊。不知将军奇怪些什么?”
忽图阳也是一脸不解。
“你们都没看出什么吗?”可克薛兀撒卜剌黑对于脑筋死板的忽图阳和粗鲁狂妄的速别赤的迟钝感觉嗤之以鼻,他冷冷地道,“如果蒙古人的马真的嬴弱无比,那么他们必然会尽量保密,掩盖这个弱点,又怎会出现如此疏忽?如今他们非但对此不加掩盖,反而自暴软肋,岂非有故意示弱引诱之意?他们必然是想将我乃蛮全军引来杭爱山决战,形成反客为主,以逸待劳之势,达到节蓄人马之力的目的。”
“将军过虑了吧?蒙古蛮人脑筋简单,岂有如此深谋?”
忽图阳并不认同,反而大摇其头道。
“忽图阳说得没错,我看你是岁数大了,胆子也变小了。蒙古人在黑林打败过你,从此你就怕了他们,不敢与他们正面交战,想放弃杭爱山天险,躲回阿勒台山去吧?汪罕就是因为岁数大了,一味怯战才被蒙古人打败的!你想让我们也步他的后尘吗?”
速别赤的口调已经开始难听起来。杀死汪罕的所谓“功绩”使得他愈发觉得自己勇武过人,却浑然不去探究是何种力量将那个倒霉的老可汗推上了他的刀口。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都主张立刻将马的情况汇报给塔阳汗。这一来,使得可克薛兀撒卜剌黑也无话可说了。虽然他名义上是主将,但毕竟是降人,身处嫌疑之地,说话的份量远不及两名嫡系出身的副将。眼见拗他们不过,也只好点头同意了。心中却不停得摇头叹息,乃蛮将悍兵骄,亡无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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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与蒙古进入了战争状态,但是作为宣战人的塔阳却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那篇壮怀激烈的高论,依旧停留在阿勒台山麓的温泉地区,终日与古儿别速可贺敦厮混在一处,全无一丝大战来临前的紧张心态。对于汪古惕汗婉言拒绝结盟对抗蒙古一事也显得无动于衷。他始终认为,有那个盟友只是省点自己的气力而已,没有也不过多损耗些兵力罢了。对于蒙古,他有着一种昧于无知的轻视心理,认为单凭乃蛮的强大兵力,打败铁木真不过是以山压卵,轻而易举。尤其是当瘦马的情报传来时,更令他觉得一身轻松,于是他决定立刻全军移动到杭爱山一带,力求在决战中击溃蒙古军,毕其功于一役。古儿别速也很高兴,她笑嘻嘻的对塔阳道:
“勇敢的可汗啊,让我随你一起去吧。”
“我的美人,那里是战场啊。你去做什么?”
“我要亲眼看到你的部下活捉满身臭汗的蒙古汗。”
“他会熏到你的,我看你还是乖乖得留在这里洗温泉吧。”
“不嘛,我一定要去。难道你不希望我时刻陪在你身边吗?”
“美人啊,你若能随时在我身边,我自然欢喜得很。我真是一刻也不愿和你分离啊。”
“好啊,那就带我去吧。”
“既然你坚持,那就随我同去。不过,前线可不如这里舒服,到时候不要抱怨什么。”
“知道啦!真罗嗦!”
古儿别速娇嗔的美姿落在塔阳汗的眼中,再一次激起了他的**,身子立刻悄没声地合了上去。
“呀!毛手毛脚的,讨厌啦——”
这娇媚的语调戛然而止,接下来就是一连串欢爱的**……
翌日,随着塔阳宫帐的前移,乃蛮各路人马都开始象杭爱山麓汇集。半月后,直面驴背草原的杭爱山上,驻扎下了十万军队,其中包括札木合所率领的反铁木真蒙古联盟的近二万部队。大战的气氛在山的前后左右如积雨云般逐渐凝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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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木真的本阵在塔阳到达前十天便已经与者别、忽必来的前锋部队汇合了。五万蒙古军在山前平铺开来,安静得等待即将来临的激烈战斗。安营之时,铁木真带着合撒儿与别勒古台站在一处小丘之上,眺望远处杭爱山上的乃蛮军动向。
别勒古台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