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昊天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老人眼泪流了下来,反复叮嘱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对相人之术有点自信。你的舅父,表哥,即使服了此丹也没用,我们家只有你一个人或许能逃出去,看到机会千万莫要回头,十年之内不要回来,十年之后或许会有转机。”
叶昊天忍不住热泪滂沱坠下,早上相士的话似乎得到了证实。
老人悲叹道:“我们苏家一门七进士,交友满天下,寻常人物不会跟我们作对,这次恐怕是权臣奸佞暗下的毒手。”老人一边说着,一边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包袱来,交给叶昊天,然后对门外的众人道:“你们进来吧。”
门外诸人鱼贯而入,盯着叶昊天泪光森森神色惨淡的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将手放在桌上的铜碗上,然后左转三圈右转两圈,但闻院子里一声惊天巨响,一个巨大的礼花迅速升到高高的天空,五颜六色,光彩夺目,久久不肯落下。
老人略微提高了声音道:“我们苏家大劫已至,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说话工夫外面进来数十个彪形大汉,为首一人道:“老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老人看着这些家丁,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门口又进来五、六人,其中一人身着麻衣,面色严肃,往那里一站,就像一尊铁塔一般。
看到他,老人不禁长舒了一口气,欣喜地道:“孙师傅,没想到你能够及时赶来,真是太好了!”
屋内百多人都齐齐注视着麻衣人,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麻衣人淡淡的道:“孙仙屏愿为老爷效劳。”
众人哄然一声:“孙仙屏,二十年前的武状元,十年前中州论剑的十大高手之一。”“这下苏家有救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
孙仙屏却神色凝重的道:“我是禁闭呼吸从外面来的,大门之内已经满布九幽白骨散,普通人根本无法出入。”
“九幽白骨散!江湖三大绝毒之一!”众人脸上一片绝望。
正在此时,忽然院子里刮起了一阵风!
随后是两个绿衣汉字抬着一个大红的棺材,正向这边缓缓走过来。棺材又宽又大,不断冒出淡黄色的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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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家丁冲了上去,还没到棺材十丈之内就砰然倒下了。
孙仙屏的双目紧紧地盯着逐渐移近的棺木,背上的斩龙剑已经解了下来。
与孙仙屏同来的两名年青人飞速冲了上去。他们的身子原是奇快无比,只是方一接近棺木五丈之内,便像是忽然被冰镇住了一般,刹时面色惨变,汗如雨下。紧接着,两人在一阵剧烈的颤抖之下全身萎缩着倒了下去。
剩下的三人正待向前抢救,却被孙仙屏厉声喝住。
在场的百多人没有一个开口出声,仅有的声音却是来自圈内倒地的三人。
那个家丁倒下最早,自然是受创最重,只见他脸色黝黑,青筋暴现,蛇也似地伸缩着,显然处在无比的痛苦之下!他扭动着躯体,咽喉里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渐渐变成了闷哑的吼叫。忽然他翻过身来,膝行了几步,终因力不从心再次跌倒,大股的紫色浓血,由他眼耳口鼻怒溢而出。
一条人命就这样结束了!
圈子里的另外两人,显然正在步家丁的后尘,也正向着死亡迈进!
孙仙屏探手入囊,摸出几颗丹丸放在口中。然后手持长剑向前迈进。
他踏的极慢,每一步都运足功力,地上的青砖被踩成了粉末。他的脸上、手上都放出金光,后来周围一丈之内都充满了金色的光芒。
“玄阳神功,他的玄阳神功终于达到第九重了。”旁边的一个老者惊叹道。
孙仙屏逐渐*近棺木,渐渐进入五丈之内,感到了一股冰冷的压力。又走了两丈,身前的压力越来越大,玄阳神功的光芒被压成扁圆形。每前进一步都变得极其困难。他深吸一口气,功力提足十成,终于接近到棺木一丈以内。此时玄阳神功已经被压得向里凹陷,形成一个致命的缺口。
他已经不能再前进了,只好祭起手中的斩龙剑,拚尽全力向棺木射去,看那力度,肯定能把棺木拦腰斩成两截。可是飞剑出手却变得十分缓慢,未及棺木一尺就完全停住了。
他全力催动,想将飞剑刺入棺木之内,然而飞剑只是在空中抖动着,就是不能前进一步。
正在这时,一只青白的手臂忽然从棺木中伸了出来,一把将飞剑抓在手里。
孙仙屏全身的功力忽然找不到发泄的地方,蓦然喷出一口鲜血,神色顿时萎顿下来。
此时此刻,飞剑陡的化作一道银光,掉头直奔孙仙屏而去。
孙仙屏见势不妙,急忙连退五丈,身形骤然飞在半空之中。然而飞剑竟然也能在空中转弯,丝毫不停地跟踪而去。
孙仙屏心中狂跳,当即化成一阵清风向外逃去。
然而银光骤然加速,眨眼间已经追上了他。但闻一声惨叫,孙仙屏竟然人头落地,身首异处。
漫天血雨中,一个拳头大小的小人从他的身体里冒出来,然后慌慌张张地钻入地下,瞬间不见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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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情景,屋内所有人都吓得浑身发抖,很多人连站也无法站住。
叶昊天的父母犹自强撑着挡在儿子前面。
危急关头,苏老爷子一脚踢开身前的蒲团,然后弯下腰去挪开地上的青砖,露出一个黑沉沉的地洞来。
他从后面一拉叶昊天,叶昊天就不由自主地掉了下去。
叶昊天的身子刚一落入洞底,洞口就被很快盖上。耳闻外面哭声一片,尖叫声、哀号声此起彼伏,由高到低,盏茶工夫才渐渐平息。
随后一个阴冷的声音响了起来:“看看还有没有活口!”
有人答道:“主人,我已经察看过了,总共一百五十二具尸体。
阴冷的声音道:“不对,还差一人,再仔细找找,不能让一人漏网。”
叶昊天心如刀绞,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正在手忙脚乱之时,他发现面前有一条长长的巷道,弯弯曲曲不知道通向何方。于是他轻轻地迈动脚步往前走。
时侯不大,蒲团被发现了,一道亮光透入,接着有人跳了下来。
叶昊天急忙将身体缩在墙角,同时伸出左掌,亮出那个大大的“隐”字。
那人飞速的从他面前掠过,距离他的身子不足三尺,然而竟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轻提脚步向前走,大约五十丈以后,来到了地道出口处。
外面恰好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主人,地道里没有人,而且已被我洒下九幽白骨散和无影之毒,就是老鼠也该绝迹了。”
随后是阴冷的声音道:“怎么会差一人呢?真是奇怪!难道统计错了?算了,我们撤。”
叶昊天伏在洞里一动也不敢动,耳闻脚步声远去,他还是没有移动半步。
过了良久,那阴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来:“看样子是真的没有活口了,这是上面交代下来的画像,你们再核对一下每具尸首,看看缺的是什么人,然后把苏府一把火烧了。”
“是!”有人答道。
不久之后,一片火光冲天而起,将喏大的苏府照得亮如白昼一般。火势越来越大,半个天空都被照成了红色。整个长沙城都惊动了,然而却很少有人敢出门看个究竟。
叶昊天又等了好久,才缓缓将左手伸出洞外,露出那个黑黑的“隐”字,然后悄悄探出头来四下观看。红色的棺木已经不见了,只有一个抬棺人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火光熊熊的大厅。
叶昊天轻轻的爬出洞来,蹑手蹑脚地向大门走去,一路之上见到几个丫环、仆人倒在路边,已经全部气绝身亡了。
大门口也站着一个人,正在留神观察四周的动静,一时间根本没有离去的意思。
眼看东方已泛鱼肚白,叶昊天决定不再犹豫。他将左手伸在前方,轻轻的从那人身前五尺外走过。他走的极其缓慢,没有一点点声音。那人睁着大眼竟然没有觉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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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走出大门二十丈,叶昊天逐渐加快步伐,直奔东门而去。当他到达东门的时候,城门已开,天已大亮,守城的兵丁明显比来时增加了很多,正在仔细盘查过往的行人,一边盘查还一边比照手中的画像。
叶昊天略显迟疑,低头看看左手的“隐”字,发现竟然比昨天淡了一半。他不敢再停,依旧大着胆子伸出左手,笔直地向着城门走去。令人奇怪的是,三十余个兵丁竟然没有一人出手拦阻,就像全都是瞎子一般。
叶昊天从拿着画像的人跟前走过,偷眼看去,发现画上赫然是自己的模样!不禁吓得拔腿就跑,急急离城而去。
他一路向东狂奔,两个时辰之后,来到一个满地白草的小山坡上。低头看时,手上的字迹已经淡的看不见了。他环顾四周,但见满目荒凉,了无人烟,日上三竿的太阳也没有一丝暖意,心里禁不住一阵迷惘。
一个欢快的家就这样没了,最亲近的父母就这样过世了,一门七进士的苏家竟然在一夕之间烟消云散,而且自己还在被追杀之中,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又何去何从?
他记起外公交给自己的东西,急忙探手入怀将包袱取出来。他小心地打开包袱,首先看到的是一张信笺。摊开看时,但见上面写着:“老夫苏洵安,行年九十有九,近夜观天象,见流行百颗自门前掠过,不禁心中恍惚,恐有灭门之祸。唯其时机不定,其因不明,化解之道难觅,急切难以周详。略思百年之身,可传后世者有三,一为《道藏总览》三卷,乃三十年前编纂《道藏》的四十三代天师张字初赠,据其所言藉此可知仙路可凭,然余得时已过花甲之年,更兼言简意涩,未及基础,故蹉跎岁月,难有小成。二为藏宝图一幅,据传藏有通灵宝玉及乾坤锦囊等稀世之宝,系吾二十年前逐条审阅《太平御览》提及书目时所见,该书为先秦古旧之游仙记事,内中夹有此图。三为昔年好友千面鬼医所赠面具两张,制作精良,危机时或可一用。此外尚有银票若干,可免生活劳顿。呜乎哀哉,苏门七进士,交游满天下,一朝浮云散,万事皆成空。唯盼后人低调处世,此仇能报则报,难成则罢,顺其自然,莫要强求。”笔迹潦草尚新,想来是老人家昨晚仓促写就。
叶昊天先察看那两付面具。但见其中一付是四旬商贾的形象,面色灰黄,极其普通;另外一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的样子,面色苍白,毫无血色。面具很大很薄,摸上去弹性十足。他先把面色灰黄的面具戴了上去,仔细摸索,发现面具上至发际,下至肩胛包连颈项,可以说是巧夺天工。尤其是穿着长衫,又有头发掩饰,根本看不出戴了面具。
略微查看银票,发现有十两,百两,千两,甚至十万两的,每种都有十张左右。他没有仔细点数,只是将其重新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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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下就是三卷经书了。叶昊天打开经书查看,发现全是歌诀,之乎者也不知所云,看来要花很长时间反复推敲,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经书的背后有一个羊皮小袋,里面有一张帛书,大概就是老人说的藏宝图。上面画着孤零零的一座山,山下有条小溪,阳光将山影投入小溪之内,一只仙鹤扬着头望着天空。下面还有几句谒语:“北海之南,东山之西,大泽之东,长河以北,宝玉通灵,锦囊乾坤。”
这样的小山实在太多了,要找起来实在不容易。
叶昊天静坐良久,难解其意,眼看日已偏西,枯树昏鸦,无尽凄凉。想起昨日此时,父亲还对自己说“明年送你到岳麓书院…”今天语犹在耳,人已作古,顿时无限悲哀涌上心头。
蓦的一个念头涌上来:“岳麓书院,对,就是岳麓书院,天下五大书院之一,藏书百万册。当年《道藏》五千卷修订完工之后,誊写六部,天下五大书院和内阁学馆各一部,到那里应该能找到《道藏总览》的基础功法,还能查一下藏宝图所描写的那些地名到底在哪里。对,就到岳麓书院去。”
打定主意,叶昊天离开荒野,来到一个小镇,找了家小店住下来。他知道每年正月初九,岳麓书院将会开门招生,他要在那个时候扮作外地的学子进入书院。时间还有一个月,可是怎么才能消磨掉这一个月呢?
吃晚饭的时候,他听见人们议论纷纷。
“哎呀,你知道吗?苏府一百多口人全死了啊,造孽啊。据说是失火了,还有瘟疫,连前去查看的人也死了十多个,现在没有人敢从苏府门前走啊。”
“哎,听说官府也在追查苏家,说是叛逆啊,可能是畏罪**吧。”
“真可怜,苏家名声不错,怎么会全死了呢?老天不开眼啊!”
议论的声音很低,不过还是清清楚楚的钻进叶昊天的耳朵里。他心如刀割,胡乱吃了几口饭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无聊的日子很难打法,他只好打开《道藏总览》,先从头到尾仔细翻阅。书中没有一幅图画,全是筑基,炉鼎,铅汞,婴儿,元婴,出窍,寂灭,虚空之类的词汇,语言艰涩,其意难明。全文约五万字。
此后的十天,他一直沉迷在《道藏总览》里。
腊月二十,叶昊天戴着面具回到长沙城。城门口的兵丁还在盘查过往的行人。他的图像被高高地挂在城头,同时挂着的还有十余个江洋大盗、采花**贼的画像。唯有他的罪名是“逆党”。
他勉强按捺想回苏府查看的念头,因为那里很可能还在被人监视着。
随后的五、六天,他走遍长沙城想找到先前遇到的算命先生,可是却怎么也无法找到。
年关已近。家家户户都在忙碌着,外出的行人逐渐减少。往日喧闹的街道逐渐清静下来,清脆的鞭炮声不绝地传入耳中,其间夹杂着儿童的欢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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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昊天遥望城南如黛的远山,心头不禁涌出几句诗:“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长沙夜半秋,风前几人老”。
雪花飘飘,银装素裹,室内火炉难敌门缝里涌入的寒气。在别人的欢声笑语中,他一个人在客店中度过了有生以来最冷的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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