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迟迟敲门道:“爹,我给您端参汤来啦。”说着就推门而入。骆何见她笑语晏晏,愈脸色铁青。迟迟却似没有看到,将碗捧到他面前:“爹,这汤凉了可没有用了。”骆何接过来,几口喝干净,闭目凝神片刻,手足慢慢可以自如活动,才狠狠的吐出四个字:“家贼难防。”迟迟已经笑嘻嘻的跪了下去,仰着一张小脸道:“爹,分明是你不对。早知道家里有这么多好玩的,我就不整天去外面晃荡了。”骆何扬手就是一个耳光,只听啪的一声响过,父女两都呆了。迟迟长了十六年,闯再大的祸骆何也没有打过她耳光,这一巴掌过去骆何见她哭了,心中也是后悔,只得硬起心肠骂道:“你愈无法无天了。那些东西藏在那里,迟早都是你的。你急什么?是不是巴不得爹早死?我藏着这些东西也是为你好,要知道那里每件东西都足以掀起一场大风波。你的性子这般招摇,早晚被人现这些东西的下落。”他一气说完,连着咳嗽两声,喷出一口血来。
迟迟只吓得魂飞魄散,扑上来扶住他:“爹,你怎样了?”骆何摆了摆手:“不打紧,急怒攻心罢了。”迟迟重又跪下:“是我错了,下次我再也不敢了。”说着伏在骆何腿上,大滴大滴的眼泪烫在他膝盖上。骆何长叹一声,抚着她的头:“你到底要什么?”“七窍玲珑心。”迟迟闷声答。骆何挑了挑眉:“你要这个何用?不过是个有趣的玩具,虽然希罕,却并非价值连城。”“我要送份礼物给别人。”骆何低下头去看着她乌黑的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这孩子,尽起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迟迟抬起头来:“爹,你不生气了?我保证下次我再也不在家里胡闹了。”她大病初愈,一张脸瘦得尖尖的,没有一丝血色,白得几近透明,而自己留下的掌印愈清晰,骆何心一软:“你回去歇着吧。闹了那么久,仔细又受了风寒。”待迟迟走了很久,他才苦笑出声:“不在家胡闹。在外面胡闹我就能少操心了么?”
不用几日,迟迟的木像便雕好了,身量与真人一般大小,迟迟围着它转了一圈又一圈,极是开心。伸手摸摸木像的脸,她疑惑的说:“我自己都分不清谁是我我是谁了。”木雕老者却愀然不乐:“此像与你五官姿态毫无不同,但是风神韵致确有天壤之别。唉,”他仰天长叹,“看来我是时候隐退了。”迟迟一笑:“等它会动会唱了不就有了?”老者见她说得天真,更觉郁闷,只说:“你要她学你说话唱歌,扯扯她的耳朵就好了。不过此物毕竟是人力所制,学不了多少。”迟迟扮了个鬼脸,放下几颗珍珠,欢天喜地的带着木像回去。
她将那木偶着上自己最爱的红裳,支着下巴笑盈盈的不住端详,想着想着,脸慢慢的红了。她站起来,温柔的抚摸那木像的脸颊,轻声道:“你说不准我再去见你,那你再见她好了。有她陪着你在那冷冰冰的地方,我也就放心了。其实你说永远不要见到我,我不信,我偏要你见到我。”她喃喃的重复着我不信三个字,忽然伸手拥抱那个木偶,好像在拥抱自己一般。
过了几日又是初一。无悟从宫里回来,阁楼上仍是静悄悄的。他把观影琉璃珠放进盒子里,隐约听到一声低柔的叹息,如晨风微微拂过。他霍然转身,侧耳细听,然而都没有,无论是那压得几乎不可闻的呼吸,还是那似有似无的香味。原来竟是疑心生出了暗魅。
他走下楼来,回到房中,迎面便是一匹红得耀眼的缎子,哗啦啦如火一般烧着眼,又如水一般流着光彩铺展开来。他立在那里,手指扣紧佛珠,心中突然生出奇怪的感觉:这塔内绝对没有其它人在,脚步声,呼吸,心跳,体温,都不可能令他觉察不到,但是他又如此肯定,有人就在这里。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武功修行,而面对这样诡异的情形,额上竟起了薄薄的汗。
无悟定了定神,手指一弹,指风将缎子掀开,赫然瞧见迟迟的眉,迟迟的眼,迟迟嘴边那抹俏皮妩媚的笑容。他大惊失色:“你怎么了?为什么连呼吸都没有了?”哪知迟迟却不答他,长袖盈盈甩出,边舞边唱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本是一带有劝荐之意的曲子,到了迟迟嘴里,却说不出的婉转缠绵。“有花堪折直须折。”无悟轻声念道,体会那后面的意思,一时间分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手一松,佛珠落地,那清脆的声音如当头棒喝,震得他耳朵生疼。
“不要唱了。”他冷肃凝眉,手掌挥出,所触之处却不是人的柔软肌肤。他一愣,迅收力,而迟迟竟保持那个姿势定在当地。他看着那双眼睛,瞧出了端倪:再巧夺天工的手,也不可能描摹出迟迟的眼眸。
“一个木偶。”他微微苦笑。拉起缎子要去盖上,指尖碰到那木偶,那木偶又开始袅袅婷婷的起舞:“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无悟再碰了一下木偶的手臂,它又定在当地。
“阿弥陀佛。”无悟长长的念一声佛号,神色渐渐庄严。“此物不是此处所有,该到哪里去还到哪里去罢。”展,缎子哗啦啦当头罩落,蔽住了天,蔽住了云,蔽住此生一切念想。